造化弄人,命運亦未對她有任何仁慈可言。
她望著佛祖慈悲的面龐,扯了一笑,“遙想當年,我還在掖庭的時候,你雖然叛逆了些,但對我卻是最有孝心的一個,也經常來看我。”
李誼不置一辭,靜靜地聽她訴說。
“也是。要怪只能怪我自己,都怪我從前裝得太包容,太賢良,演得我自己都信了,才把你養成現在這樣。不過也好,現在的你冷漠寡情、殺伐決斷,是有些帝王該有的模樣了,我也算是求仁得仁,得償所愿,眼下那筆賄金落到你手中,也好。”
不同于王疏文的貪念,她找那筆賄金,不過是毀掉那些過往,那些污糟骯臟、令人不堪回首的過往。
她將木槌平放至音縫中,雙手合十,閉上眼目。
“不過你今日此舉有些草率,你不該逼他的。王疏文自爆操縱選秀,將我打包送進長安,而你是李邈的兒子,本就血統不正,眼下又有一個出身低賤的生母,難免時時遭人詬病,將來的路恐怕沒那麼好走。”
李誼淡漠道,“我不在意。”
“……”
知子莫若母,王疏蘊略思片刻就明白過來。
“你故意的,是麼?”
她垂頭笑了,自己還真是生了個情種。
“為了那胡兒對罷。你不想接受竇文場把竇家的人嫁給你做皇后,所以行此緩兵之計。只是這麼做,值得麼?”
“無關值不值得,只在我,愿不愿意。”李誼道。
“好一個愿不愿意。”
王疏蘊失落地笑出聲,淚落下來,“你對自己可真狠心啊,我好妒嫉她。你對她情根深種,處處都在維護她,但尹鶴卿卻對我那般薄情,說走便走。為什麼她能那麼好命,天道就這麼不公麼。”
李誼緩緩走近一步,捏了捏拳頭,沒叫殿外端鴆酒的內侍進來。他最終還是下不去手。
“兒臣不會殺母后,但那麼多亡國將士,無辜百姓,兒臣總該有個交代。從今往后,母后不可能再走出立政殿一步。”
王疏蘊并未哭鬧,只是落寞地坐在蒲團上,笑著,望著香煙縹緲,目光模糊。
臨走前,李誼將袖中的信封遞給她。
“這些是洛陽那位寫給你的。”
王疏蘊回魂一瞬,終于扭頭望了望他,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信,“是青青?”
她接過信封拆開。
“自君別后意彷徨,思緒綿綿無盡藏。
洛陽冬青敷銀面,長安春柳絮如霜。
夏風拂面銀絲顯,秋雨沾濕柳葉黃。
相思無盡情難斷,但愿君心似我長。”
握著信箋的雙手顫抖。
她與青青一同在勾欄長大,但從來都不知道她對自己竟是這種情誼。原來這世上唯一對她真心相待的,就是從前被賣到春水閣,那個冒失的小胡女。
她對她一生掏心掏肺,忠心不二,為她探聽情報,招募殺手,愛她所愛,恨她所恨。
然昔人已逝,世上再無洛陽冬青。王疏蘊捧著信紙捂在胸口,失聲痛哭:“傻青青,你怎麼不告訴我啊,青青……”
揚州海安,地震震裂了附近的山洞,人們才得以窺見這個隱身于崇山峻嶺中的南朝古墓。
一月后段亦趕來,武飲冰才得知圣人駕崩的消息,翌日皇后也自縊身亡。而廢太子李誦則中了風邪,不能自理,在南苑自生自滅。
她再遭劫難,未免再出意外,被李誼藏在了這個多少人花了數十年都沒能找到的地方,安靜養傷。
他特意在山洞里給她開辟了一間小屋,雖然在這里吃穿用度都不短,做什麼都可以,卻一步也不能踏出這里。
“既不能讓竇文場看出他消極惰怠,又不能讓他那麼快把皇后嫁進來。殿下還在想辦法。”
段亦將李誼的手寫信交予她。
“另外,殿下托我轉告,懷民、花楹,還有姑娘的姨母也已找到了,尸身已經妥善安葬,娘子節哀。”
“辛苦你了。”
此刻的她,平靜之下隱藏隱藏了太多情緒。
武飲冰接過信,聽守衛說了這個地方的由來,便問,“我可以去看看山洞里的那些東西嗎?”
段亦想了想,“可以。”
他領著武飲冰行出內室,走到洞中。周遭火把明耀,映得洞中亮堂堂。
“就是這些了。”
地上碼放著數十個木箱,二十年過去,上面的漆已經脫落,生了霉花。武飲冰隨手打開一個,里面竟是滿滿一箱金燦燦的珍奇。
她慢慢蹲下,伸手從中撈出兩串金鑲翠佛珠,拿在手里,有些欲哭無淚。
真不知佛祖看到這些時,作何感想。
“就為了這麼些玩意,花了這麼多年,死了這麼多人。”
離開倉房后,段亦最后再重復李誼的叮囑,要她好好調養身體,他下個月初就回來看她。
“知道了。”武飲冰低了低頭,問他,“段將軍,我想出去走走,順便買些東西,就在附近的小鎮上,可以嗎?”
段亦理解她的想法。
她與殿下經歷這遭,又沒了友人和親人,心中都不好受,走走也好。可當下聯姻在即,他也不敢揣測李誼是什麼想法,大婚之后她肯定回不了長安了,難道要永遠把人關在此處嗎?
反正她現下很安全,也出不了什麼事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他不忍心,遂把醫人招來詢問,確認她恢復得尚可,才答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