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辭并不喜歡做這種揭人傷疤的事情,這在她受到的教育里是背德的。
但蘇明馨實在是太過分了。
待會兒再去宗祠里上香,她得多拜拜,希望能得到祖宗的原諒。
話音剛落,蘇明馨的臉霎時失了血色,像是受到了痛擊,整個人僵立在原地。
遇辭心里也不太舒坦,口出惡言總是不好的。
抿了抿唇,卻忽然在余光里瞥見隔著一灣碧綠的曲水,那頭的回廊里站了兩人。
她愣了愣,偏頭看去。
雨水順著廊檐的瓦片滴滴答答落下來,栗柱白墻,傅則奕站在游廊的一扇觀景梅花窗前,珅伯跟在他身后。
廊內光影微暗,他的表情平緩,沒有太大的起伏。
“嗒”的一聲,遇辭腦際的一根弦倏地繃緊。
他什麼時候站在那的?
蘇明馨也察覺了她的異常,順著她的視線扭頭看去,而后狠狠一怔,臉色比先前更白。
兩邊無聲靜默了片刻,珅伯瞧了對岸的兩人一眼,對著遇辭道:“小辭丫頭,該去上香了。”
今日清明,宗祠香火不能斷。
遇辭愣了愣,急忙道:“好!”
而后又悄悄瞄了珅伯身旁的人一眼,繞著回廊小跑了過去。
*
依舊是早間去上香時的路,只是這會兒氣氛靜了些。
雖知道傅則奕本就話少,但因有了剛剛的事兒,遇辭這會兒心里還是有些打鼓。
他執著傘,配合她的步伐頻率,傘檐寬大,但還是微微朝她傾斜。
她要先開口說話嗎?
可說什麼呢?
問他剛剛從哪開始聽的?
心里正嘀咕著,腳下已走到宗祠的門前。
江南地界重宗廟血親,大大小小的祠堂不計其數,傅遇兩家是宗祠,要比尋常家祠大很多。
兩扇掛著匾額的巍峨門庭隔著條街正對著。
近年旅游業發展,祠堂巷的好些家族祠堂已充了公,被開放成了景點。
主要是時移世異,好些家族小輩早已旅居海外或是遷去了異地。
像傅家和遇家這種常來祭掃的已然不多了。
兩人先去了遇家宗祠,出來時才入了對面的傅家宗祠。
繞過庭前書有傅氏家訓的訓碑,走過四方天井,從內祠右門入了堂內。
兩座祠堂規格差不多,只是遇家自古是簪纓之族,讀書人多,古時官場留名的便也多,順帶著能被掛在宗祠里的畫像也多。
傅家就少些,能留下畫像的多是每代嫡房掌門人,其余也只在宗譜上留有名字。
傅則奕從供桌上拿起兩柱香,遞至燭火上點燃,而后遞了柱過來。
遇辭接過,同他一起拱手三拜,隨后插進了香爐里。
煙熏火燎,檀香四溢。
傅則奕上前為燭火添燈油,火光映在他眉間,飄忽躍動。
俊朗的眉眼垂著,襯在這古典莊嚴的祠堂里,像是步入了歲月長河,緩慢流淌,不覺世異。
遇辭靜靜看了一陣,忽然低低叫了他一聲:“小叔。”
他偏頭看來,神色更是溫潤,“嗯?”
她抿了抿唇,躊躇了半晌,“你不問問我,為什麼和蘇明馨起爭執嗎?”
家長像來喜歡主持公道,他倒是只字未提,像是并沒有撞見一般。
傅則奕看了她半秒,收回視線,拿起一根小竹枝撥了撥焚盡的燭芯。
“我問了,你便會同我說實話嗎?”說完,放下竹枝看她。
他的瞳眸很亮,像是暗夜極星。
好像,不會。
她努了努嘴,眼中露出些許失落。
她倒也不是怕他聽見那些言論,只是很單純地想維護他,僅此而已。
適逢相鄰的家祠有人前來祭拜,一墻之隔,孩童嬉鬧聲與親友的高語聲,悉數清晰傳來。
絲毫沒有祭奠先祖時的肅穆。
遇辭下意識蹙了蹙眉,右耳上卻忽然貼過來一只溫熱的手。
噪音驟減一半。
她愣了一下,抬眸看去。
傅則奕單手捂住她的右耳,雙眸專注地看向她,低低喚她名字:“遇辭。”
她不明所以,定定看著他。
“當你封不住別人的嘴,同時也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時,不妨讓外界的聲音降低一半,不愿聽時便忽視它,想警醒自己時再用心聆聽它。”
他看向她的眼睛實在太過清明,像是無風的湖,波瀾不驚。
有風吹進堂內,燭火搖搖晃晃,拂動他額前的發。
原來他都知道。
那些閑言碎語,那些惡意詆毀,他全都知道。
看著面前的人神色平和地同她說這些,遇辭忽然有些難過。
那些在幼時聽長輩念叨起他這個旅居異國的小叔叔時,一齊說起的家族密辛霎時也浮上心頭。
傅則奕雙親的意外,可能與傅城有關。
而傅城其實是傅家祖太爺與煙柳巷歌妓所生私子的后代,是傅則奕的爺爺顧念同宗血親之情,以養子名字帶回傅家教養。
既給了名份,也全了已故祖太爺的顏面。
可不想養出了個野心勃勃的狼。
但這只不過是眾多長輩的揣測,畢竟當年那場車禍的確事有蹊蹺,而禍事成真后最大的受益者,就是傅城。
但也沒人真的拿上臺面來細說,傅遇兩家雖情如同宗,但還不至于插手他人家務。
更何況,當年事發后,傅家也只是將傅則奕送去了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