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下桂花糕后就回了南園。
小沈助理剛好來找傅則奕,兩人便去了書房。
攬月樓旁的薔薇比前些日子開得更盛了,黃燦燦一片,遇辭在窗邊看了會兒,決定去剪幾支放到花瓶里。
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服,提著個藤編小籃子,拿了把剪刀就下樓去了。
剛下過雨,就有小蜜蜂出來辛勤勞作了,繞在一片花霧里,“嗡嗡”個不停。
她避開它們撅著屁股采蜜的花朵,剪了幾支半開的,這樣回去還能養些時日。
*
沈旻是來送文件的,順帶取走昨日審批好的公文。
放下后,傅則奕送他出門。
行至門外小廊時,忽然瞥見了那抹在樓下剪花枝的身影,而后驚憶起件事,從懷兜里掏出個金絲紋的布袋。
“您前幾日讓我送去精玉坊的玉扣,精玉坊那邊說這批配套的絲線已經停產了,他們需要重新買貨源,就算加急也得等到月末。”
傅則奕聞聲也看了眼樓下的身影,默了幾秒,回:“不用了。”
沈旻應了聲,便將布袋遞還了回來,而后微微鞠躬,“那我就先走了,您不用送了。”
傅則奕點了點頭,在回廊上停下了步子。
沈旻順著漆木梯下了樓,木質臺階微微震動,驚得花叢中的一群小可愛飛了起來,叫嚷著發表抗議。
遇辭也聞聲抬頭。
沈旻微微頷首,喚了聲:“小辭小姐。”
她笑著應了聲,目送人出了園門,又轉過身繼續剪花枝。
傅則奕立于廊內,靜靜看了樓下片刻。
落過雨的花墻,被洗刷一新,枝葉翠綠,一朵朵薔薇像是抹了橘子味奶油,色澤惹眼,襯得花叢中那素色的身影更是醒目。
須臾,他偏了偏眸子,轉身回了屋里。
攬月樓的設施大多古樸大氣,很簡約,他緩步走至平日辦公的桌前,拉開抽屜,從里面拿出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。
打開盒蓋,金絲絨的內托里放了個做工精巧的金鎖,祥云樣式的模板,中央刻了“長命百歲”,四字下面刻了小小的一個“爍”字,下方還墜了三個小金鈴。
他將金鎖拿了出來,那一節節纏在底座里的掛繩也隨之垂了下來。
將掛繩兩頭解開,又轉手去拿金紋布袋里的玉扣,托在掌心看了片刻,將從金鎖上拆下的掛繩系在了玉扣上。
……
遇辭明日的行程回海州。
用晚膳時也不知是老太太故意的還是什麼,說是身體抱恙,就不去正廳用飯了。
傅則奕有公務,也沒去。
珅伯來住月閣叫的時候,還特地提了句:“老太太跟則奕今日都不去正廳用餐,就二房一家子。”
遇辭頓了頓,托了個理由說自己不餓,也不去了。
珅伯心領神會,笑著點了點頭,出去了,但不一會兒,家丁還是把餐點送了上來。
*
臨睡前,遇辭按慣例去西園陪老太太說話。
明日要走,今晚便待得久了點。
睡前不宜飲茶,秦姨溫了壺白菊菩提,閣樓的小窗開著,樓外夜色如水。
遇辭在認真斟茶,老太太瞧了她半晌,問:“你今日又和明馨犯口角了?”
擱茶盞的動作頓了頓,不用猜就知道蘇明馨又拿這事兒來老太太跟前討憐愛了。
蘇明馨這人雖平時在她面前說話刻薄些,但在長輩面前卻還是很會討喜的。
不像她嘴笨。
見她沒說話,老太太嘆了聲,轉頭看了眼窗外靜謐的夜色。
忽然喃喃道了聲:“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,遲早是要去跟你祖爺爺交差的,從我嫁進來的第一天起,就守著這園子,看著是磅礴秀麗,卻也復雜。”
遇辭聞聲愣了愣,屋內只掌了幾盞琉璃燈,光影微暗,襯得屋內更是古樸典雅。
她低低喚了聲:“祖奶奶……”
從十四歲到十八歲,她在裕園住了四年,卻是一次都沒聽老太太說起過傅家的事。
老太太從窗外收回視線,隔著明滅的琉璃燭火看向她,平日慈藹的眸光浮上層晃動的情緒。
“我先前想著,你小叔若是結了婚,哪日我真去了,他也不至于孑然一人,至少有人在家等他,人總歸還是要在這世間有所寄托,才能行得長遠。”
遇辭怔了怔。
她隱隱好像知道祖奶奶要說什麼。
窗外的風兼著春日的草木香徐徐吹進屋里。
老太太默了少頃,看了眼一旁小案上尚未抄完的佛經。
低低道:“傅家不比你們遇家,家風純良,則奕一人不容易。”
語畢,遇辭的手背忽地被輕輕拍了兩下,她怔怔看去。
老太太依舊滿臉慈祥,只是目光濕潤了下來,“別讓他一個人。”
古舊的燈盞,光影晃動,遇辭的心忽地像是被扎了一下,眼圈微微泛紅,先是回了聲:“您會長命百歲的。”
而后反扣住老太太的手,“只要裕園還在這里,只要遇家還在,小叔就永遠不會是一個人。”
*
回到南園時,已是夜深。
遇辭立于樓下,看了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攬月樓。
廊檐上的宮燈搖搖晃晃,滿園的花木在晚風中簌簌作響,有松月櫻的花瓣洋洋飛起,卷動著落入廊內。
那扇屬于書房的窗,有一抹身影坐于窗后,剪影清晰地落于窗上,滿園錦繡芳菲,不知為何,只那一處寂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