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兒子今日就要回皇陵去了,再見您,只能等到中秋。”
“母妃,”他又道,“兒子見到一位極有趣的姑娘。她蹦得很高,跑得很快,像一團沒有規矩的火,暖得很。”
李策停了停,似乎在回憶著今日短暫的見面,忍不住笑了。
“她還送這個給兒子吃。”李策從衣袖中拿出一顆桃核,桃核縫隙里的桃肉已經剔除干凈。
李策像拿著一件極好玩的東西,拋向天空,又穩穩接住,眼中星光閃爍。
自始至終,順嬪都沒有說話。
她乖巧地張口吃飯,吃到硬物便吐出來,吐得前襟臟兮兮的。李策認真地給她擦拭干凈,似乎早就司空見慣。
李策的母親順嬪,已經瘋傻七年了。
皇帝憐憫,給她找了一處安靜的院落養病。
李策走到屏風后,等母親換好衣服,再走回來。
宮婢一面為順嬪打扇,一面道:“每次九皇子回來,娘娘總能多吃點。”
李策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,但還是點頭表達謝意。
臨走前,李策把隨身帶來的包袱放在桌案上。
“這些銀兩和金葉子你們收著,好好伺候著母妃,若有什麼尚藥局不容易買到的藥,就托人給我捎信兒。”
又囑咐了幾句,李策便起身離去。
宦官早等在含棠殿外,引著李策,緩步離開大明宮。
一路上宦官緘默不語,李策也沒有說話。
他能聽到自己的腳踩在大明宮光潔地板上發出的聲音。每一聲,都有些舍不得離去。
以前也不想走,但從來不像今日一般。
一定不是因為什麼葉嬌,是因為京都有些事還沒有處理妥當,讓他放心不下。
走到宮門口時,李策遇到五皇子李璟。
璟,玉之光彩,帝王珍視之物。
李策避讓到一邊,對李璟點頭,算是打過招呼。
以前李策都是鄭重施禮,今日他沒有那麼做。
李璟是皇后嫡子,相貌英俊、性格開朗,就是對李策很是嫌棄,說話也難聽。
偶爾參加宮宴時,李策坐在哪邊,李璟就要把位置換到另一邊,并且在桌案上放一塊泰山石。
說是鎮邪。
今日見到李策,李璟也有些沒好氣。見李策沒有行大禮,更是忍不住氣憤。
“喲!”李璟歪頭道,“還活著呢?又去看你那個瘋娘了?”
其實像這樣侮辱奚落的話,李璟以前也說過。
但今日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樣。
李策看一眼宮門外等著接他回皇陵的馬車,再看看李璟趾高氣揚的樣子,上前一步。
“你想干什麼?”李璟挺胸道,“打架嗎?”
李策一拳頭砸在他胸口,沉聲道:“打架!”
聽完了別人兒子的荒唐事,皇帝對自己的教養水平愈發滿意。
他得意地對高福道:“朕那幾個兒子,就沒有不知禮數的。”
高福垂著頭恭維:“這是陛下您言傳身教的成果。”
這時候宦官來報,說五皇子和九皇子在宮門口打起來了。
皇帝的笑容僵在臉上,人有些發懵。
“誰?怎麼就打起來了?都給朕滾過來!”
人很快帶來,李璟一個勁兒咳嗽著,灰頭土臉,看起來沒有傷口。
李策卻是躺著進來的。
原本坐在冰鼎前乘涼的皇帝緊蹙眉頭,看向御林軍抬進來的九皇子。
李策躺在一塊梨花木板上,臉色灰白氣息奄奄,只睜著一只眼睛,似乎隨時就要咽氣。
“兒……不能給父皇……請安了。”
他的聲音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,沙啞微弱。
“李璟!”皇帝頓時暴怒,他看向五皇子,厲聲道,“是你把李策打成這樣的?他可是你的弟弟!”
李璟驚惶地跪下,解釋道:“回稟父皇,是他先動手的。他一拳砸在兒子胸口,我只是推他一把,他就向后摔了兩丈遠,倒地暈厥了!”
“推一把?”皇帝猛然起身,“朕推你一把,你能摔成這樣?”皇帝左右看看,尋找目擊者。
“你說!怎麼回事?怎麼就動手了?”
跟隨皇子們進來的小宦官戰戰兢兢回答:“的確是……九皇子先動的手。”
五皇子是皇后嫡出,小宦官就算再傻,一時也不敢為李策說話。
“為什麼動手?”皇帝追問。
小宦官這才老老實實回答:“起因是五皇子殿下一時失言,對順嬪娘娘不敬。”
失言,不敬,減弱了“瘋娘”二字的嚴重性。
皇帝怒氣稍散。
只要想一想,就知道李璟為何會對順嬪不敬。瘋傻的人,能得到誰的尊重?
他沉思一瞬,開口道:“傳太醫為小九醫治。”
聽到這句話,李策突然睜開雙眼,看向皇帝。
小九……
他已經二十歲了,這個稱呼有些奇怪,讓人心中五味雜陳。
出生至今,他很少待在宮中,沒有像其他皇子那樣,在父皇面前承歡膝下過。他的印象里,皇帝是嚴肅的、疏離的、只能敬畏的。可如今皇帝的頭發束在金冠中,鬢角有一縷依稀的白。
這個他從未親近過的父親,已經年近半百。
李策僵硬地躺著,眼眸漸漸低垂。
太醫很快到了,見到殿內的情況,低頭掩下驚亂,跪地聽命。
“仔細瞧瞧。”
皇帝看向李策,聲音里有幾分怒火,更多的是關切。
太醫連忙走到李策身前跪下,診了許久,才叩頭回稟。
“九皇子暫無大礙,只是陳年舊疾過多,以至于血脈瘀滯,稍微動怒,便可能血管崩裂回天乏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