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想說一聲謝謝,可又覺得只是說謝謝,遠遠不夠。
她走下馬車,在寢衣衣袖中掏了掏,里面空空蕩蕩。她又伸手扒拉頭發,發現昨晚睡得急,并未解下釵環。
“伸手。”葉嬌對李策道。
李策莫名其妙,葉嬌已經捉住他的兩只手,把他的手指攤開,手心向上。接著開始從頭上拔下各種發飾。
東珠珠花、火珊瑚發簪、鳳尾金釵、金鑲玉寶鈿、翠玉鬢釵,一件件珠光璀璨,一件件放在李策手心,而她烏黑的長發失去束縛,松松散散垂落腰間。
李策一時看得呆住。
葉嬌已經長舒一口氣道:“今晚多謝幫忙,這是謝禮。”
她的臉上已經沒有初見時的驚慌,取而代之的是嬌憨和豪爽。
這也太多了。
李策心道。
她可真是大方,真是花錢如流水,國公府就是這麼變窮的吧?
葉嬌已經轉身向正房走去,她單薄的寢衣被燭光照得半透,李策慌忙閉眼,再睜眼時,她已經關上正房的門。
李策站在院落中,許久都想不起自己該去做些什麼。
手里沉甸甸的,光芒四射。
屋子小而精致,一應家具擺設,雖不奢侈,卻也透著雅致。
金瘡藥的盒子已經打開,葉嬌對著鏡子,小心涂抹傷口。
過不多久,果然有女婢抬來浴桶。
葉嬌跳進桶中沐浴,避開脖子上的傷口。再出來時,衣服和鞋子已經準備好了。
是外面裁衣鋪里的尋常款式,不知道那人是怎麼買來的。
葉嬌想到,似乎還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她起身穿衣,洗干凈的頭發擦到半干,便推門出去。
葉嬌放心不下姐姐,要早點回去。
那人正站在院內,有個身穿衙役服飾的男人同他說著話。
葉嬌的心提起來。
聽到動靜,他轉過身,不久前安靜的眼眸中,有沉沉的涼色。
“怎麼了?”葉嬌問。
“你姐姐不太好。”李策回答。
京兆府的人去得快,抓住錢友恭,找到了嚴從效的尸體,但葉柔的腹部受到撞擊,漸有血崩之勢。
葉嬌趕去錢宅時,錢家老夫人正盯著大夫用藥。
“是不是要燒艾?快抓藥!務必保住孩子。”
葉嬌闖進去,握住葉柔的手。
屋內彌漫血腥之氣,葉柔冷汗淋漓唇角慘白,微睜的眼睛看到葉嬌,頓時哭起來。
“嬌嬌,嬌嬌,你……”
“我沒事。”葉嬌說著起身,捉住大夫的衣領。
“救我姐姐。”她沉聲道,“孩子不重要,我姐姐的命要緊。”
“什麼孩子不重要?你怎麼說話的?”錢老夫人哭起來,“我兒被抓走生死未卜,我這孫兒若是出什麼事,可叫我怎麼活啊。”
病床上的葉柔悲鳴出聲,她的手按在肚子上,表情痛苦掙扎。
葉嬌站在屋內冷笑。
“錢夫人,”她厲聲道,“你可想明白了,我姐姐不是產期,如今懷胎不足三月。不保她,難道這胎兒能自己長大降生嗎?”
慌張的大夫連忙附和:“正是這個理啊,還是要保住大人,娘子只要身體康健,以后有的是機會誕下麟兒。”
“我不管!我不管!”錢老夫人情緒崩潰,“錢家不容外人作主。”
屋門在此時被人踢開。
一個中年女人走進來。
她尚未來得及梳起發髻,一雙眼睛驚慌又憤怒,待看到葉嬌,神情稍緩,看到床上的葉柔,又突然像要護住幼崽的母獅。
這是葉嬌的母親。
她身后跟著葉嬌的丫頭水雯。
是水雯被京兆府的人吵醒,發覺出了大事,跑回安國公府稟報。
葉夫人手中握著一把劍。
那是安國公留下的劍,先帝御賜“鎮國寶劍”。
“我拿這把劍來,”葉夫人抽出寶劍,一字一句道,“是想告訴你們,葉家女兒的生死,不容外人作主。”
像無邊夜色中劈下一道閃電,室內又亮又安靜。
葉夫人看起來不通半點武藝,可御賜寶劍帶來的威嚴森冷、母親救女裹挾的奮不顧命,到底還是讓錢家人恢復了神智。
“葉夫人,您別急啊。”
錢老夫人怔愣著起身,又呵斥大夫。
“還不快給媳婦用藥?媳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可怎麼辦呢?”
她的眼睛空洞地左右張望,束手無策卻心有不甘。
葉嬌見情勢暫穩,走過去安慰母親。
“母親,別擔心,姐姐沒事的。”
葉夫人示意葉嬌走近,瞪了她一眼,低聲道:“還不快點拿走?這也太重了,金子做的嗎?我胳膊都麻了。”
她說著就要把劍丟在地上。
葉夫人平時是不碰刀槍劍戟的貴婦人,揮劍闖門,的確是難為了她。
葉嬌連忙接過,回答道:“是古越國的青銅。母親您平時不都不讓我碰嘛。”
御賜之物,一般都供在家中正堂內,小心保管。
葉嬌把劍扛在肩上,像扛著一把鋤頭。
她站在葉柔床前,明亮的眼睛看誰一眼,誰就嚇得直哆嗦。
救活葉柔并不困難。
血崩是因為滑胎,盲目保胎會讓她血竭而亡,可若狠心用藥催產,等胎兒墮下,血流便止住了。
血止住,胎兒也沒了。
葉柔躺在床上小聲哭泣,葉夫人沒有碰錢家奉上的茶水,問道:“說吧,怎麼回事?”
錢老夫人連忙解釋:“這孩子不懂事,半夜跑去半月塘找葉二小姐,這才出了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