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還記得很小的時候,兄長和朋友們出外游獵,見野牛在山崖下跌死,便砍掉牛腿回來,燉了好大一鍋肉。
那滋味,夢到都會流口水。
李策看著葉嬌的背影,暗暗慶幸卻又擔憂。
騙走她的法子實在太簡單了,可不能讓別人知道。
胡姬的舞蹈的確好看,牛肉細膩又有嚼勁兒,葡萄酒是李策從李璟府邸里拿的,甘甜爽口。
李策說喝多了后勁兒會很大,但葉嬌貪口。
她一面啃牛肉一面賞舞,李策一面給葉嬌夾菜,一面看葉嬌賞舞。
“要不然這樣,”酒足飯飽后,葉嬌終于想起正事,“你不結賬離開,我站在門口罵你摳門,咱們這架就算吵過了。”
她出手闊綽,最煩摳門的男人。
“恐怕不行,”李策低頭輕抿茶水,“賬已經結過。”
什麼時候啊?葉嬌皺著眉,都怪她看胡姬太入迷。
“那這樣,”葉嬌又出主意,“咱們離開包廂后,我去調戲大堂里的公子。你嫌我浪蕩,咱們大吵一架。”
她的名聲反正已經不太好,也不怕更壞一點。
那時傅明燭曾嫌她穿得太少,領口太低,她不肯改,兩人還吵過架。如今沒人嫌她,葉嬌可以自由發揮了。
他們坐在二樓,透過飄飛輕薄的隔簾,能看到樓下大堂坐著幾個談天說地的年輕人。
其中的一位身材高挑,特別俊朗。
“誰啊?”李策看過去,又搖頭道,“長得那麼丑,怎麼調戲?”
葉嬌頓時撇嘴。
“不丑啊。”她小巧的下巴微抬,遙指那位最好看的少年郎,笑道,“嚴從錚嚴公子,我認識。”
因為認識,所以調戲一下,也不打緊。
李策放下茶盞眼中冒火。
怎麼調戲?難道用膝蓋抵在墻上嗎?
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有人看向自己,嚴從錚忽然抬頭,正對上李策的視線。
他身材結實像是行伍出身,五官卻偏偏帶著幾分書卷氣,愈發顯得俊逸瀟灑、神采奕奕。
見到李策,嚴從錚微微吃驚,又看到葉嬌,頓時笑了。
他舉起酒杯,遙敬葉嬌,飲盡杯中酒。
模樣舉止,是大家貴公子的風范。
“嚴指揮使。”李策回過頭來,緩緩道。
“是啊,”葉嬌點頭,“禁軍左威衛指揮使。”
戶部侍郎科舉入仕,兒子卻投身行伍,是朝廷的一件怪事。嚴家人對外解釋說嚴從錚不喜讀書。
但是若不喜讀書,這通身的書卷氣,哪里來的?
微醺的葉嬌走出店門時,嚴從錚的友人已經離去。
他坐在店外的石階上,在燈籠的亮光下身影搖晃。一只手按著階梯,一只手放在酒壇上。從后面看,有些孤寂,還有些放蕩不羈。
聽到動靜,嚴從錚慢慢起身,先向李策施禮,再同葉嬌打招呼。
“那個……”不知是不是因為飲酒的原因,嚴從錚的眼睛有些紅,“那人的事,我想向葉小姐道歉。”
那人的事,自然是指嚴從效。
嚴從效,是那個同錢友恭聯手,想要非禮葉嬌的惡徒。嚴從效是戶部侍郎的外室子,嚴從錚,是正兒八經的嫡子。
葉嬌的心瞬間揪起來,酒也醒了大半。
她想起半月塘旁邊的樓閣,想起身處絕境的恐懼,想起那男人身上說不出的惡心味道。
她的胳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人也有幾分僵硬。
或許是因為,畢竟是兄弟,他們的氣息相貌,有相似之處。
但縱使心中難受,葉嬌還是對嚴從錚笑笑,道:“都過去了,又不是你。”
李策已經走遠幾步,看到他們開始聊天,又走回來。
嚴從錚自嘲道:“我竟不如葉小姐胸懷坦蕩,因為這事,我不敢見你,也不敢去參加乞巧宴。”
葉嬌不想再回憶起那個晚上。
她囑咐道:“即便今日指揮使不必值守,也別喝多了。”
嚴從錚低頭拎起酒壇,站在月光和燈影交織的臺階上,對葉嬌笑笑。
“好。”他答應著,又要再說什麼,葉嬌已經被李策拉走。
“什麼時候認識的啊?”他問,語氣不善。
“小時候啊。”葉嬌答。
秋日的月亮看起來很近,葉嬌停步伸手,像要觸摸天空。柔風吹動她的衣裙,風儀玉立的姑娘仿佛仙子轉世。
葉嬌的聲音很柔和,卻夾雜著些許惆悵。
“那時候我們四個玩在一起,傅明燭、嚴從錚,還有嚴家姐姐。后來嚴姐姐出嫁,嚴從錚忽然被家里安排去十六衛,不知為何,他同傅明燭打了一架。等傅明燭求親,我在家待嫁,我們幾個就不太來往了。”
他們已經遠離鬧市,李策靜靜地聽著葉嬌說話。
傾聽是一種認可,也是一種體諒。
“我是怎麼也想不到,”葉嬌道,“傅明燭竟然會同人茍合,秦白薇長得比我好嗎?比我善解人意嗎?”葉嬌搖著頭,因為酒勁兒慢慢上來,站立不穩,“反正我是輸了,就算射出御街上那三箭,我也是輸了的。”
她的桃花眼微微瞇著,對月亮擺擺手。臉上幾分寂寥,幾分委屈,但更多的是女孩子特有的嬌柔。
酒后的她不似平日那般驕傲凌厲,她化作溪間的水,枝頭的花。
最明艷的,桃花。
“輸贏不在于此。”李策道。
“在的!”葉嬌使勁兒點著頭,點的幅度太大,似乎精巧的腦袋要從脖子上掉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