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堂鬧哄哄的,皇帝已經不再關心火燒玉瓊樓的事,他關心別的。
“老九晦氣。你們都覺得……你們的兄弟晦氣嗎?”
皇帝說話的聲音小了些,不再洪亮震耳,不再含著雷霆之威,不知為何,卻反而讓人心生畏懼。
皇子們低垂著頭,感覺四周突然肅靜下來。
先前還有大臣或議論或幫腔,甚至趁亂啃一口袖子里藏的大餅。現在他們都靜下來,像深夜密林里,被火把照到的白兔。
呆滯恐懼,明白后面準沒好事兒。
果然,皇帝走下御座,邊走邊道:“原來你們是這麼想的,為宗族鎮守皇陵者,晦氣;因為曾在古墓中毒,只吊著一口氣的人,晦氣。你們上不敬天地,下不護黎民,每日蠅營狗茍不知何為皇族職責何為聲譽。朕看你們干脆都到皇陵去,都跪在祖宗面前,學一學什麼是廉恥榮辱!”
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大,說到最后,仿佛雷聲陣陣震懾心神。那聲音在大殿內回蕩,擊穿廊柱和琉璃瓦,驚飛棲息在屋脊檐獸上的鳥。
一眾皇子嚇得縮頭顫抖,大臣們則惶恐跪地,高諫不可。
哪兒有讓皇子們都去守陵的道理?
再說了,這些皇子是甘愿吃苦受罪的人嗎?到時候在陵墓下修起行宮帶去奴仆買來樂伶搭起戲臺,大唐皇陵,將成為世間最熱鬧的地方。
若戲文點錯了,唱一出《龍鳳呈祥》,就不光熱鬧,還喜慶。
這是去守陵,還是讓祖宗不得安息氣到詐尸呢?
皇帝也明白自己說的是氣話,但是這些人是一定要懲治的。
他沉吟片刻道:“李璟生事燒樓,罰沒一年俸祿,罰親自監工,把玉瓊樓恢復原樣;李璉言語刻薄品行不端,俸祿就不罰了,你到九嵕山去,替你二哥守陵吧。
其他人身為兄弟,未行勸誡之責,罰你們各湊五百兩,協助修繕玉瓊樓。”
李璉,便是同李璟打架的三皇子齊王。
他聽說自己要去守陵,面如土色道:“可是父皇,二哥還在路上,兒臣明年再去吧。”
二皇子可是自請去守陵的,怎麼能還沒有到就召回來呢。
但皇帝有自己的理由。
“你去!老二是為孝悌而去,你是受罰而去。你把老二換回來,去過過小九的日子,看看還覺不覺得晦氣!”
“兒臣知錯了父皇,請父皇收回成命,齊王妃將要生產,兒臣不想離開京都。”
李璉苦苦哀求,就差沒有抱住皇帝的大腿。
但皇命已下,這件事就此定下。
每一個出席宴會的皇子,都覺得自己倒霉透頂。
齊王自不必說,因為一句話,去守陵了。
嘲笑肅王被趕出去,結果他跟肅王一樣,去的地方還沒有肅王好呢。
其他皇子呢,吃一頓飯就損失五百兩銀子,關鍵是那頓飯,就喝到一口酒。
這是迄今為止最貴的酒了。
李璟也覺得自己倒霉。
憑什麼啊,他好心請客吃飯,主客不來,樓又燒了,讓他監工修樓,他連豬圈怎麼蓋的都不明白,如何修建精巧的玉瓊樓?
那幾天幾個皇子天天罵人,罵李璉,罵李璟,還罵根本沒有到場的肅王,以及事件的起因楚王李策。
真是活見鬼了,李璟那個狗眼看人低的,竟然也會為了李策說好話。
果然住在一起了,就是不一樣。
李璟也罵李策,旋即覺得自己的一切倒霉都是李策惹的,于是他蹲在李策門口不走了。
“我不管,”李璟道,“這樓我不會監工,要監也是你監,都是因為你。”
他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,看著咳嗽著吃藥的李策,揚聲道:“反正你修過皇陵,有經驗。”
皇陵跟玉瓊樓能一樣嗎?
李璟覺得一樣,都是住人的,只不過是活人死人的區別罷了。
李策不置可否。
他不明白為什麼,自己的名字開始頻繁在朝堂被人提起,這幾次事情都跟自己有關。
這不符合他一直以來安身的策略。
“我養病呢,”李策道,“最多讓修建王府的人前去幫忙。”
皇帝已經命工部修建楚王府,要不了多久,就能開工。
李璟仍不罷休。
他絮絮叨叨道:“都怪老六,推薦什麼玉瓊樓,說是安國公府的私產。我要不是看你的面子,才不去呢。”
李策微驚一刻,旋即搖頭。
“玉瓊樓不是安國公府的產業,他弄錯了。”
認識葉長庚后,李策查過安國公府的事。他們兄妹雖然喜歡美酒飲食,卻并未涉足酒樓生意。
李璟大罵六皇子,急道:“玉瓊樓距離安國公府很近的!站在樓上,國公府盡收眼底。”
李策仍然搖頭:“如今站在廢墟上,什麼都看不到了。”
李璟干脆抱住李策的大腿。
“你幫幫我,我告訴你國公府的秘事。我知道葉嬌的父親在哪里。”
李策猛然抬頭,問:“什麼?”
李璟到底得逞了。
還好秋日不冷不熱,李策主持修繕,身體還能扛住。
只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,第三日開挖地基,挖出一副枯骨來。
人類的枯骨。
枯骨身上的衣服均已破爛,但腰間掛著一塊魚符。
進出宮禁的魚符。
李策站在那副枯骨前,神情沉沉,詢問身邊的李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