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策讓葉嬌稍等,他在數張木板架上找到那副枯骨,對葉嬌道:“你來看吧。”
葉嬌走過去,剛看了一眼小腿,刺目的光線忽然射進驗尸房。數十支火把圍攏過來,人聲鼎沸,為首的道:“果然如人告密所說,今日京兆府有人闖門!來呀!抓起來!”
葉嬌怔在原地。
李策似未聽到外面的喧囂,他把火折子湊到那副尸骨腿部,溫聲道:“你看,沒有骨折過的痕跡吧。這不是令尊,你放心。”
只要她放下心,也便好了。
他明知這是陷阱,也踏了進來,就是為了讓葉嬌放心。
火把的光芒在李策身上閃動,他們站在數具尸體前,認真看那具尸骨。骨頭的顏色很暗,絲絲縷縷的灰色覆蓋原本的白。
但它的確光滑,沒有傷痕。
“我看到了,”葉嬌到底不如李策鎮靜,問道,“然后呢?”
“你說……”李策看向外面,“如果我們說是來這里幽會,他們會信嗎?”
京兆府府尹劉硯人稱“悶葫蘆”,不愛說話,卻鐵面無私。
驗尸房是勘察重地,闖進這里,一般都是意圖干擾審案的嫌疑人。劉硯當場就要把兩人拿下,葉嬌連忙解釋。
她當然不會說是來幽會。
她的理由很充足,因為懷疑玉瓊樓下的尸骨是父親,所以才偷偷潛入。
“既然懷疑,為何不到公堂外呈上狀紙,正大光明請求驗看?”劉硯上前一步詢問,他的下屬卻沒有跟上來。
驗尸房的味道很不好,劉府尹喜歡聞,自己聞就好。反正拍這個上司的馬屁沒什麼用,而且幾個眼尖的已經看出葉嬌旁邊站著李策。
那可是晉封不久的楚王殿下,還是不要惹了。
葉嬌走到驗尸房外,才乖巧回話。
“回稟府尹大人,近幾個月來,安國公府并不太平。先是奴家的姐夫殺傷人命在獄中嚇死,再是姐姐小產、哥哥離家北上殺敵。樁樁件件,都讓家母寢食難安。奴不想到公堂去,是怕母親知道了,擔憂驚懼,傷了身子。”
劉硯半張著嘴,眼中流動一抹溫情,胡須顫動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葉嬌的姐夫是他親自緝拿的,葉柔休夫小產的事,他也有所耳聞。至于葉長庚御街上的驚天一箭,劉硯就在現場。
“那……”他的神色稍稍和緩,“你倒是一片孝心,讓本官無法苛責。”
葉嬌立刻道:“但奴家的確有錯,還請府尹大人責罰。”
因為已經確定尸骸不是父親,葉嬌已經不再焦慮。
怎麼罰,她都認了。
劉硯再看向李策。
按照規矩,官員見到王爺,是要施禮下拜的。
但劉硯顯然沒有這個打算。
他的面色甚至比看向葉嬌時要難看些,板著臉道:“王爺深夜到訪京兆府,自然是為了陪同葉小姐。”
李策致歉道:“驚擾了劉府尹,本王請罪了。”
他拱手施禮,舉止鄭重。
劉硯冷眼道:“下官豈敢讓王爺請罪,今日之事,在場之人都是見證,明日本官必然稟告圣上。如何處罰王爺,自有圣上決斷。”
劉硯看起來公正嚴明鐵骨錚錚,他身后的部下卻再退幾步。
別呀大人,您要招惹王爺,別把我們帶上。
月光隱進云中,宵禁的夜晚,大街上很安靜。偶爾有武候巡街經過,查看過李策的通行牌,才施禮放行。
葉嬌同李策并排坐在馬車前室,看李策熟練地駕馭馬車,抱歉道:“對不住,讓你因我獲罪了。”
她身上沒有帶銀子,想要致歉卻拿不出賠禮,面容沮喪。
“不是因為你,”李策道,“他們本來就是沖著我來的。我很膽小,原本想躲過去。”
他總說自己膽小,卻似藏著百折不撓的銳氣。
葉嬌把這話當作安慰,沒有作聲。
李策便又道:“他們挑了玉瓊樓吃酒,玉瓊樓又燒掉一半,挖地基時自然就把尸骨挖出來。原本是陳年舊案,卻非要把我扯進去,真是可惡。”
“為什麼要把你扯進去?”葉嬌問。
“因為……”李策猶豫一瞬,還是對葉嬌坦白,“我知道尸骨是誰。”
他還知道是誰殺的。
長安城的夜晚很安靜,卻似乎有看不到的野獸蟄伏在暗處,蠢蠢欲動。
在時明時暗的月光中,李策從容地駕車前行。馬兒昂頭刺破夜色,而他白皙的臉上,有一雙澄澈明凈的眼睛。
仿佛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遠,也更難過。
葉嬌的手指按在車架上,觸碰到李策的衣襟。他穿玄青近黑的衣服,每次都是這樣。
“喂,”葉嬌輕聲道,“他們想利用你,是嗎?”
“是。”李策轉過頭,看到葉嬌的面容。
她的桃花眼里,分明有內疚的情緒翻涌。她在擔心,擔心自己的安危。
李策握鞭的手一瞬間攥緊,心中有一縷希望的火苗引燃。她有沒有可能……會不會……
紛亂的思緒涌上腦海,卻見葉嬌忽然展開眉頭,揚聲道:“去他的!思思!你裝病吧!”
她的口吻里沒有半點玩笑,是為李策找到了解決之道。
而她喚他,思思……
李策的身子陡然僵住,秋風鉆進他的衣袖,他的胸膛,鼓鼓囊囊,在他的心窩盤旋著,讓他一瞬間忘記要說什麼,做什麼。
是了,他的字是慎思。
她喚他“思思”,是在回應他喚她“嬌嬌”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