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兆府府尹劉硯開口為李策解釋:“回稟圣上,是葉氏要去驗尸房,楚王殿下是協從闖入。”
皇帝的神情更驚訝,待問明了葉嬌驗看尸體的緣由,才微微展眉。
“原來是這樣。玉瓊樓的案子朕沒有聽說過,雖然已確認死者不是葉羲,也要盡快查明真相。”
斜刺里突然有人揚聲道:“微臣要彈劾京兆府府尹劉硯疏忽職守之罪。玉瓊樓下已挖出尸骨數日,京兆府卻什麼都沒有查出,這才令百姓亂加揣測。依微臣看,劉硯對此案的關心,還不如楚王殿下。”
那人說話松弛,并未咄咄逼人,卻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。
皇帝向他看去,皺眉道:“百姓已經開始議論揣測了嗎?”
怪不得葉嬌要去,看來百姓在猜測死的人是葉羲。皇帝曾開口饒恕安國公府,若再有人密謀陷害,便是失了朝廷威信。
想到此處,他冷聲道:“查案之事豈能倉促潦草?劉卿做事細致,朕才敢把京兆府交給他。更何況他公務繁忙,想必也無暇分身。既然楚王要請罪,不如就將功贖罪,去協助劉硯破案吧。”
寥寥幾句話,便對劉硯敲打一通,又給李策安排好將功折罪的法子。朝臣沒有異議,李策低頭跪拜,起身時,有意無意地看向剛才開口說話的言官。
那人身穿緋色圓領袍,衣服上繡著黑鷹斜草紋,該是五品言官。他端正地站著,腰間除了金魚袋,還掛一件青色玉蟾。
如果李策沒有記錯,那便是皇帝最器重的御史中丞,百里曦。
李策幽暗的眼眸微微閉了一瞬,再睜開時,閃過深藏不露的冷色。
既然李策接了玉瓊樓的案子,葉嬌便忙活起來。
玉瓊樓已建造十多年,埋尸之處在一樓最尊貴的甲字一號房。十年來這里住過無數人,這些人都成了嫌疑。
好在玉瓊樓的賬冊不在主樓,并未燒毀。葉嬌就坐在一堆賬冊中,細細查找。
生意人不舍得用紙張記賬,主客的名字都寫在竹簡上。除了姓名,還記錄官憑路引。葉嬌打開被蛀蟲啃食的竹簡,總要被飛灰嗆得打噴嚏。
“不必看這些,”李策在旁邊提醒道,“看永慶十二年的。”
永慶十二年,恰巧距離現在也是十二年。
“你怎麼知道?”葉嬌一面翻看竹簡上記錄的時間,一面問。
散進室內的光線里,灰塵亂舞。李策就坐在柔光下,抬頭看著葉嬌豐潤的嘴唇,緩緩道:“因為那一年,我八歲了。”
八歲,他已經記事了。
那時葉嬌五歲吧。
好可惜小時候他沒有長在京城,沒能認識她,同她做朋友。
屋內很安靜,偶爾有翻動竹簡的聲音。葉嬌看完一卷起身,發覺窗外有人影走近。
是嚴從錚,她小時候的玩伴。
嚴從錚推開門,把手中提的食匣放下,又對李策施禮。
他今日穿著英武的左威衛護衛服,腰佩寶刀,藏起了周身的書卷氣。眼眸中也沒有了那日醉酒時的不羈,多了幾分鄭重認真。
“聽說你們在這里查案,我剛巧路過,給你們帶來些吃的。”
葉嬌笑著打開食匣,看得認真。
青精飯里有一種南燭枝葉的香氣,紅燒獅子頭色澤金黃、香味四溢,水盆羊肉里放了胡椒,提味增鮮,最妙是帶了她愛吃的鹵豬腳。
“都是我喜歡的,多謝啦!”
嚴從錚并不逗留,說完目的,便又點頭離去。仿佛唯恐打擾到他們,也唯恐跟案件牽扯上關系。
飯來了,當然要趁熱吃。
葉嬌轉頭對李策招手:“起來吃飯啦!”
李策懶懶地靠在墻邊,眉頭低垂道:“不餓。”
“不餓也得吃。”
葉嬌走過去拉他,她的手指上還沾著竹簡上的灰,伸出去又嫌自己手臟,正要縮回來,李策已經握住她的手臂。
他輕盈地起身,不情不愿地跟著葉嬌走到食匣邊,看一眼里面豐盛的午膳。
這些日子李策在西市監工修樓,差不多已經把西市逛很熟。要湊夠眼下的這些,最少得去四條街,走半個時辰路。
他抬頭看一眼窗外,嚴從錚已經離去。
那個男人情意深厚,卻不曾吐露半句。
葉嬌吃起東西很香。
食物在她口中,似乎發揮了最大的價值。她細細地咀嚼,時不時露出滿意的表情。
她也不遵從“食不言”的規矩,嘗到好吃的,便給李策講第一次吃的感受。
說起小時候和朋友們偷吃果子挨打的趣事,她忽然想起了什麼道:“對了,你小時候跟誰玩?”
李策停止咀嚼,想了想。
“皇陵沒什麼孩子,但是有鳥。我起初跟它們玩,拿谷子喂它們。結果常常引來猛禽和蛇蟲,反而把那些鳥兒都殺死,我就不喂了。”
他語氣平淡、聲音如往常那般柔和,葉嬌卻分明聽出了落寞和孤寂。
她總能感覺到對方的情緒,這像是一種天分。
“那你自己,做什麼啊?”
李策笑了笑道:“曬太陽啊。太醫說,曬太陽對我有好處。我就躺在太陽下,用書蓋著眼睛,一天天地曬下去,就長大了。”
還是長大了好,能決定很多事情,能遇到太陽般炙熱的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