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過后,有八百里加急的驛丁到達,遞交信件給李璋,又先他們一步向沙州方向去。
葉長庚一直在想,信的內容是什麼呢?
“京都的事成了!”
驛丁已經離去,和李璋同乘一輛馬車的部下忍不住驚嘆。
“嗯。”李璋簡單點頭,放下手中的書卷,掀起車簾看向外面。
雨漸漸稀疏,過不多久就會停下。
驛丁送來的是朝廷文書。
肅王李瓏為遮掩十二年前殺害司馬承恩、構陷先陳王一事,在驪山妄圖擊殺京兆府府尹,被皇帝褫奪王位,終身幽禁。
文書中沒有提起楚王李策,但李璋知道,能把李瓏逼到狗急跳墻,肯定有李策的功勞。
這位弟弟雖然身體羸弱,卻比其他幾個兄弟都好用。
這時又有探路偵察的斥候從沙州方向來,下馬低聲稟報。
“殿下,不能再往前了。”
李璋神情沉沉,道:“說。”
“沙州那邊的情況不對,”斥候道,“兵馬調動不像是迎接殿下,倒像是遠遠避開。而卑職打聽到,近日沙漠中有馬匪活動不斷,經常滋擾百姓。卑職擔心他們想借此生事。”
生事,無非是想借馬匪的手,給李璋一個下馬威。若李璋能僥幸活命還好,如果死了,大可推在馬匪身上。
這是肅王李瓏送他的禮物吧。
畢竟沙州都是他的兵馬,苦心經營十年,心腹不少。
斥候等在馬車外,隨從面露擔憂,掀起車簾看向外面。
雨后的原野像撞進一團薄霧中,濕潤陰暗,視線看不遠,心中便七上八下。
“殿下,”隨從提議道,“不然我們先在附近驛站避一避?”
陰雨天,不到傍晚就看不清路了。
若再遇馬匪劫殺,他們恐怕難以抵擋。
“不用。”李璋道,“驛丁已經到沙州去了。”
他不喜歡說太多話,隨從卻已經猜出了他的意思。
驛丁會把一模一樣的文書送到沙州將帥手中。肅王李瓏已經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,只要是還把身家性命放在心里的,就知道跟著李瓏賣命,死路一條。
“走吧。”李璋重新拿起書卷,找到不久前看到的位置,全神貫注。
葉長庚走在隊伍末,見不斷有斥候到晉王那里稟報消息,大隊人馬沒有停,徑直向沙州方向開進。
葉長庚的手下意識按在刀柄上,莫名覺得緊張。
約莫走到沙州外三十里,前方突然有哨箭聲響起,接著跑來一隊人馬,為首的看來是沙州那邊的某位將軍。
虎背熊腰,面容粗獷。
果然,那人下馬,跪地稟報道:“末將程天金,前來迎接晉王殿下。”
晉王的馬車停下,過不多久傳來號令,命葉長庚他們退到樹林后,只留二十護衛。
說是晉王和沙州將領有要事商議。
葉長庚便跟隨將士退下,只一刻鐘時間,再傳號令,說沙州將領程天金妄圖行刺晉王,已被格殺。
葉長庚沖到晉王馬車外,見程天金以及他帶來的小隊人馬,均被射殺。晉王這邊只死亡一人,重傷兩人。
他倒吸一口涼氣,問身邊人道:“怎麼會這樣?”
沒有人回答他。
晉王的人馬繼續向前,踩著程天金的尸體,像踩著地上的螞蟻。
晉王的隨從也不太懂。
雖然是他埋伏下弓箭手,射殺前來投誠的程天金。
但是為什麼殺呢?明明對方已經看清楚形勢,準備效忠。
“本王不需要背叛者,”李璋解釋道,“這個人的價值,就是讓本王殺一儆百、以儆效尤。只有這樣,沙州城里的那些將領,才不必全部格殺。”
隨從不寒而栗卻不敢反駁,他沉默地點頭道:“殿下將勢如破竹,將沙州收入囊中。”
李璋笑著搖頭。
只是沙州嗎?
未免格局太小了些。
跟在隊伍后的葉長庚也有些沉默。
他刻意繞過那些死去的將士,沒有踩踏他們的尸體。離家千里,尚未走上戰場,葉長庚已經感覺到逼人的涼意。
寒氣森然。
京都長安,尚是溫暖的秋日。
下旨褫奪肅王封號、終身幽禁后,皇帝見了一次李瓏的生母淑妃。
淑妃原本要同李瓏一起去封地,此時被召回,看起來風塵仆仆、神情憔悴。
她是還在潛邸時便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女人,如今雖然不如年輕嬪妃那麼明艷,卻因為熟悉,讓人覺得心安。
淑妃木然起身,給皇帝煎茶。
煎茶工序繁瑣,皇帝靜靜等著,煎好了,卻沒有吃。
他只是聞了聞茶香,便放下茶盞,看著有些驚惶的淑妃,拍了拍她的衣袖。
“是朕沒有教導好兒子。”
他的神情充滿郁結,眼中含著絲絲縷縷的內疚和歉意。仿佛做出惡事的不是他的兒子,而是他自己。
淑妃悲泣跪地,哭道:“求圣上賜李瓏死罪,好告慰死去的亡靈。”
皇帝沒有去攙扶淑妃。
他緩緩起身,動作慢得像是身上捆著石頭。
“他是朕的第一個孩子,”皇帝聲音蒼涼道,“朕不忍心。”
皇帝說著向外走去,內侍總管高福扶著他,步履沉重。
從后宮到議事的紫宸殿,皇帝沒有乘坐轎輦,就這麼走回去。
高福沒話找話說,似乎突然變成了話癆。
“圣上這步子,比九皇子還要虛弱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