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策的隨從青峰待在客房外,忍不住打了個哈欠。
他們說了什麼啊?這麼久。
昨夜主人沒有睡好,他也就睡得不太好。此時青峰強打精神,才沒有靠著門板睡著。
他的眼睛呆呆地看向四周,希望能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,提提神。
這家客棧雖然位置普通、住客不多,店家卻很有心思,把竹筒綁在柱子上,插了不少菊花。
有幾個書生模樣的客人走得快,衣衫蹭掉一支花。
盛放的菊花落在地板上,青峰要去撿,卻遲了一步。
花被踩踏,絲絲縷縷的花瓣碎裂在地上,一瞬間便失去了妖嬈美麗。
花都是這樣的吧,短暫易夭。
青峰嘆了口氣,門開了。
李策從里面走出來,又轉身對王遷山道別。
“王道長還是住回去吧,”他勸道,“這里畢竟需要花費。”
“多謝殿下,”王遷山道,“本道一定會多為殿下祈福的。”
李策道聲謝,便帶著青峰離去。
青峰走在李策身后,他抬起頭,總覺得主人今日的腳步,格外沉重。
中秋節的第二日,循例是要進宮給皇后請安的。李策因為去吊唁過亡人,故而先回府重新沐浴更衣,這才進宮。
李璟早去了,李策到時,他正跪在皇后腳邊,給皇后捶腿。
“母親,母親,”年近三十的壯男人捏著聲音撒嬌,“就把她給我吧。”
皇后嫌棄地看了李璟一眼。
“給你多少,你也給本宮添不來皇孫。”李璟成婚多年,尚未生養孩子。
李璟繼續求著:“母親,兒臣看那舞姬屁股挺大的,說不定能生。”
皇后不搭理李璟,看到李策來,示意女官遞過去一匹衣料。
“知道你還要到含棠殿去,入秋了,這料子給順嬪做新衣裳吧。”
李策跪地叩謝,便帶著布料離去。
“過會兒還回來!”李璟喊他。
“不了五哥,”李策回絕道,“午后父皇還要召見。”
皇后含笑道:“本宮也聽說了,瞧瞧楚王,愈發做事干練。你這個哥哥,得見賢思齊,懂嗎?”
她抬手向李璟額頭點去,李璟躲閃著,一屁股蹲在地上。
李策到含棠殿去。
剛走到殿外,便聽到順嬪哭鬧的聲音。
她拿著一根木棍在院子里亂跑,跑累了停下,把棍子插進磚石的縫隙,要撬出磚頭打人,被宮婢小心按住。
見到李策來,宮婢齊齊施禮,求李策哄哄娘娘。
李策走上前,輕聲喚道:“娘。”
順嬪的頭發亂了,衣服臟了,鞋子跑掉了一只,白襪子上都是泥巴。
聽到李策呼喚,順嬪歪過頭,仔細看著他。
李策取下她手里的木棍,牽著她的滿是泥巴的手臂,走回寢宮。
邁過臺階時,李策的眼淚滑落下來,沿著清俊的臉頰,在秋風中飄飛。
“娘。”
他哽咽著呼喚。
……
順嬪沒有回應李策的呼喚。
她看到了李策帶來的布匹。
那布匹是恒州織造的孔雀羅,表面閃光、精美華貴。順嬪一把奪過孔雀羅,牙齒咬住布匹邊緣,雙手用力一扯,就把那布“刺啦”一聲撕開。
宮婢連忙過來勸阻,李策卻屏退她們。
“母妃要撕,就由著她撕吧。”
宮婢內侍退出去,李策背對敞開的殿門,跪坐在生母面前。
其實他同母親相處的時間不多。
李策出生就被送去皇陵,母親留在宮中服侍帝后。他記憶中跟母親有關的東西,是她托人送到皇陵的禮物。
小一點是吃食玩具和衣服,大一點,便是各種書籍,和似乎從不間斷的信。
母親識字不多,送去的書也五花八門。經史之學、書畫棋譜自不必說,有一次里面甚至夾雜了話本子。
話本子當然比正經書有趣,李策幾乎把那本書翻爛。
不過十三歲后,母親就不會再送任何東西了。
她莫名其妙病倒,然后發瘋,等李策趕回來,母親已認不出自己。
譬如現在,明明他就跪在母親身邊,母親卻只顧擺弄那塊布。她的動作很快,沒幾下就把布匹撕得一條一條,綁成一根繩子。然后緊緊攥著那根繩子,盯緊李策,唯恐他搶了去。
“娘。”李策含笑看著她,淚流滿面。
“娘,對不起……對不起。”
他就這麼一句句道歉,卻不說是為了什麼道歉。而順嬪就那麼攥緊繩子,緊張膽怯地盯著他,眼神中滿含警惕,沒有半分慈愛。
李策在含棠殿待了很久。
久到內侍前來催請,說圣上召楚王議事,萬不可遲。
李策讓內侍稍等,他起身整理衣冠。
面見皇帝,衣服要一塵不染,頭發要紋絲不亂,神情要肅穆恭敬,行止要從容不迫。
李策走去紫宸殿,路上緊抿唇角、不發一言。
紫宸殿內已經來了很多人。
帝后高坐,其余人松散地站著,氣氛融洽。
宰相傅謙滿面含笑同禮部的人說話,幾位兵部官員交頭接耳,不知偷說些什麼。距離香爐略近些的位置,竟然站著兩個人。
安國公府葉夫人,和葉嬌。
葉夫人神情莊重,卻也掩不住滿面喜色。
見李策進來,葉嬌裝作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他,靈動的眼眸中藏著歡喜。
李策面色不變,對皇帝施禮。
“小九來了!”皇帝遞給李策一本奏折,顯然心情大好,“晉王送來捷報,我大唐軍隊力挫吐蕃軍,已經得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