盜匪捂著傷口后退一步,驚訝對方肯放自己一條生路。
“還不快滾!”燕云惱怒道。
盜匪跌跌撞撞轉身,向密林深處跑去。先前跑走的禁軍只捉回一個,這個也跑了,李策就沒有證據到皇帝那里彈劾閻季德。
但燕云并不質疑主人的決定,他只是萬分懊悔。
“都怪卑職蠢笨粗心,請殿下責罰。”
燕云跪在地上,雙手把大刀舉起。
李策看了看他,沒有接刀,只是用匕首輕輕磕碰,溫聲道:“你射箭精準,武藝高強,所以并不蠢笨。但是你的確粗心。”
燕云低垂著頭,臉膛通紅,汗如雨下。
“不過……”李策語氣堅定道,“人無完人,以后改掉粗心的毛病,就好。”
他起身鉆回馬車,把匕首擦拭干凈。
燕云和青峰連忙趕馬,等過了一會兒,青峰撞了撞燕云的肩膀,低聲道:“你知道殿下為什麼說你粗心嗎?”
燕云苦著臉,垂頭喪氣道:“因為今天沒有按住那個禁軍。”
“不是,”青峰篤定道,“因為你曾經一箭射中他的心肝。”
“我沒有!我怎麼敢射殿下的心?”燕云臉色蒼白辯駁道。
青峰撇了撇嘴,輕聲道:“有的心肝長在肉里,有的心肝,跳到武侯鋪當長官了。”
上回葉嬌夜里在趙王府溜達,被燕云射中了肩膀。
燕云若有所悟連連點頭,目光有些呆滯。
“不過就算跳走了,”青峰嘆息道,“她還是長在殿下的肉里。”
砰砰亂跳不能傷害,囂張跋扈為所欲為。
甘州流民被隴州府兵圈禁在方圓三里的地方,見到李策只帶著兩個護衛就到了,府兵校尉林育山緊張得喉嚨發緊。
“殿下,您帶來的糧食呢?”他問。
“糧車比較慢,”李策道,“晚間才能到達。”
李策是日夜兼程趕路過來的,而戶部的糧食需要裝車運輸,沒有這麼快。
“夠嗆,”林育山皺眉道,“這里的糧食很緊張,分糧的時候又經常有人搶奪,就算拿鞭子打,都不管用。您這沒有帶糧,等晌午時刻,又是一頓鬧。”
“余下的糧食還夠吃幾頓?”李策看著不遠處的災民,詢問道。
“最多三頓,還都是稀水飯才行。”
稀水飯,是指稀得能照見影子的粥。
李策道:“這一次,把余下的三頓都煮了。”
林育山有些猶豫,看著饑腸轆轆的流民,擔憂道:“萬一糧草晚上到不了呢?”
流民餓得心慌,如果吃一頓飽的,晚上沒了飯,少不了把事情鬧大。
李策走到煮飯的鐵鍋前,抬頭道:“那就不是你們操心的事了。”
分粥的時候依然很亂。
十口大鍋并排擺放。
青壯年擠在前面,把老弱推開,一些女人只能排在最后,一面哄著懷里的孩子,一面踮起腳尖,生怕前面的人把飯搶完,這一頓就只能餓著。
一個孩子餓急了,張口咬住母親的手臂。
而那婦人就任由孩子咬著,滿臉淚水,卻不忍責打孩子。
如果母親的血能讓子女飽腹,每一位母親,都能忍下這樣的疼痛。
李策臉色鐵青地對青峰說了什麼,青峰便走到鐵鍋前,把鍋蓋蓋住。見他如此,其余鐵鍋前駐守的府兵也紛紛蓋住鍋蓋。
“這是怎麼了?”
排在最前面的青壯年舉起碗喧嘩:“怎麼不讓人吃了?”
李策站在高處,揚聲說話。
“吾乃皇九子楚王李策。奉圣上命令,帶來糧食、冬衣和安家銀兩,送各位回到原籍。
但我大唐子民,向來敬老愛幼、幫助婦孺。這頓飯很稠,足以果腹,但你們如此不顧廉恥、爭搶毆斗,這頓飯就算是潑在地上,我也不會讓你們吃一口。”
人群寂靜一刻,便再次混亂起來。
“你帶來的糧食呢?”他們亂糟糟問。
“不會吃了這頓,就沒下頓了吧。”
“都是節度使貪了我們的糧食!我們跟他拼了!”
府兵見此情況,就要舉刀鎮壓,李策示意府兵退后,繼續道:“三個時辰后,如果沒有糧食拉來,本王任由你們處置。”
他站在高臺上,清風吹拂著他墨色的衣襟,鹿形玉墜在腰間微微晃動,遠遠看去,這個年輕人雖然身姿挺拔卻面容羸弱。可就是這樣一副樣子,卻讓人想起立木為信的商君,想起衙門里刻在石上的狴犴,想起神秘威嚴的宮廷和殺伐果決的戰神。
雖千萬人,一人可阻,一人可擋。
流民安靜下來,可是在透明的空氣中,卻似乎有兩股力量在對峙,在較量。
終于,數千流民齊齊噤聲,前面的男人們主動散開,讓后面的老人和婦孺走到前面去。
最彪悍的男人也只是低聲道:“最好真的有糧食,要不然……”
沒人同他說話,流民們靜默無言,重新排好隊,粥蓋這才打開。飯很稠,盛到第一碗飯的婦人忍不住哭起來。
她把粥送到孩子嘴邊,揉了揉胳膊上的血痕,輕聲道:“慢點吃,慢點吃。”
這碗粥似乎并沒有讓婦人開心起來,她抱著孩子走到人群外面,忽然放聲大哭。
“要是你弟弟沒有餓死,該多好啊……”在終于吃到一頓飽飯前,她百感交集又難過崩潰。
該多好啊,就能活命了。
通往隴州的官道上,數十輛馬車在狂奔。
因為速度太快,煙塵飛起數丈,遠遠看去,這條路像是浮在灰色的云彩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