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首的在馬車里,一個男人探出頭,催促后面的人。
“快點快點!”
“哎你那人,停車干什麼?不準去撒尿!有尿明天再撒!”
“有屎也不行!憋回去!”
說話的人穿得花花綠綠,像一只五彩繽紛的公雞。他臉色發白,面容緊張,正是趙王李璟。
跟著他前來賑災的官員叫苦連天。
“趙王殿下,”戶部員外郎嚴廉在憋回去第三次尿意時,終于忍不住抱怨道,“押車這事太辛苦,您為什麼一定要來呢?”
李璟口干舌燥,嘴唇上的皮膚干裂出血,有些狼狽道:“你以為我愿意來嗎?父皇非要讓我來!說什麼李策都去幫忙了,我不能白吃俸祿。我有俸祿嗎?我今年的俸祿都被扣干凈了!”
他這是免費在押車,借錢在押車,提心吊膽在押車。
說起來,俸祿被扣,還是因為李策。
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。
“那也不用這麼急啊,”嚴廉道,“您走到城門口時,還沒有這麼急呢。怎麼跟武侯長說句話,就一點都不讓人歇了?”
李璟回憶起他跟武侯長葉嬌說話的情景。
那時候他正悠閑地晃著自己的折扇,慢悠悠地走路,恨不得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趙王在為國事分憂了。
然后走到城門口就遇到了葉嬌。
他當然驕傲地對葉嬌道:“看見了沒?李策全指望著我帶去這些糧食,才能喂飽災民呢。”
葉嬌抱著她那把很嚇人的橫刀,斜眼看了看糧車,點頭道:“楚王殿下讓我給你捎句話,他說你如果十二個時辰以內到不了隴州……”
李璟現在想起那句話,都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發抖。
——“你如果十二個時辰以內到不了隴州,災民就要起鍋燒油——炸小九了。”
起鍋燒油炸小九!
人要是餓瘋了,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嘴,更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九!
天啊!
李璟只覺得五雷轟頂恨不得飛到隴州去。
……
官道時寬時窄,兩邊的樹木一會兒是國槐一會兒是雪松最后是挺拔的白楊。
人挺不住時可以訓人,但是后來牛馬也挺不住了,李璟只好允許他們歇一歇。
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復李璟,這些人都跑去上風口撒尿。
李璟只好頂著尿騷味兒和衣而眠,夢中葉嬌舉著一個油炸大長腿,對李璟晃動著問他:“我吃飽了,趙王殿下吃嗎?”
那條腿又直又長,絕對是李策的!
李璟嚇得一個激靈醒來,聽到四周都是沉沉的呼嚕聲,方才安心。
他捂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,大喊道:“著火啦!”
運糧的戶部官員嚇得從車廂里彈起來,額頭撞得車頂板“咣咣”響,等迷糊過來后,帶著怨氣問:“趙王殿下,您這是做什麼啊?”
“不做什麼。”李璟指著前方道,“本王睡夠了,快趕路!”
終于經過一處驛站。驛丞說用不著跑到隴州,前面不遠就是府兵管束災民的地方。
“楚王殿下清晨才從這里過,驛站里也沒什麼好吃的,就給他盛了一碗糙米粥。”
驛丞嘆息著看了看后面的糧車,咽一口口水。
李璟揮手道:“好,我們這就走。”
“殿下,”驛丞道,“要不然卸一袋糧食,卑職給您做一頓飯,吃暖和了再走?”
他眼巴巴地看著李璟,幾乎能聞到車上稻谷香甜的氣息。
李璟卻揉著眼睛催促戶部官員:“等到了地方再吃,不差這一頓。”
戶部官員疲憊不堪地相互看看。
的確不差這一頓,但是再這麼折騰下去,下一頓也不用吃了。
累死的人是不需要吃飯的,挖坑埋了就行。
距離災民的地方越近,李璟就越緊張。
他坐在最前面的車上,一馬當先沖進格擋內,還未說話,便見一個災民半躺在道旁,揉著肚子道:“這頓飯吃得真飽。”
旁邊的災民剔著牙道:“好久沒有這麼飽過了,我都吃出了肉味兒。”
吃飽了?肉味兒?
李璟汗毛倒豎怔在原地,扯住一個前來接引的府兵,喝問道:“楚王呢?李策呢?”
府兵被他的氣勢嚇壞,顫抖地抬起手,指向遠處的大鍋。
那口鍋黑黝黝,很大,還冒著熱氣。
李璟如遭雷擊腿腳發軟,正要蹲坐在地,便見大鍋后面走出一個人。他手拿燒火棍,敲著鍋看向李璟:“怎麼這麼快就到了?我算著時辰,得到晚上。”
正是李策。
李璟大步向李策走去,他想痛揍對方一頓,像幾個月前在宮門口那次一樣。這次最好打得李策滿地找牙。父皇不在,他也不能告狀。
可李璟還沒有走過去,便見李策笑起來,露出潔白的牙齒。
“不過還是要多謝五哥,晚飯有著落了。”
五哥……
李璟揚起的拳頭停在空中,被李策的笑容感染,捶不下去。
戶部的官員已經走下馬車,帶著幾分怨氣大聲詢問:“趙王殿下,我等……可以去如廁了吧?”
有了糧食,災民的情緒得到安撫。
接下來分發冬衣,依舊是排隊領取。
一個女人領了衣服,還想再要一件,被府兵呵斥驅趕。她又偷偷溜到李策面前,垂著頭哭泣。
“殿下,”女人道,“奴家想給家里的男人也領一件衣服。”
“他不在這里嗎?”李策問。
“他……”女人神情閃爍,半晌才開口道,“村里幾個同鄉說,楊泉山那邊能填飽肚子,他就跟著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