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轉過頭,神情悲切,卻沒有哭。
“所以你以為自己很快就要死掉,才拒婚,才說那些刻薄的話嗎?你沒有告訴我,沒有說清楚,你自己想明白了,決定了,就放棄了我們的感情。”
李策嘴唇微動,上前一步,在空寂無人的皇宮甬道,克制自己想要擁抱葉嬌的沖動,紅著眼眶點頭。
葉嬌撇著嘴,似乎要哭了,卻陡然拔高聲音,罵道:“來得及嗎?雞煮熟了你舍不得殺了,房子倒了你想起來修了,晚了!我告訴你,晚了!我清楚記得你說過的話,現在原原本本還給你!”
葉嬌深吸一口氣,正色道:“時間太久,我已經變心了。不要不信,承認自己不被人喜歡,一點都不難。”
她說完猛然甩開衣袖,大步向宮外走去。
李策立在原地,衣袖被抽走后的涼意席卷他的手指,繼而擴散至全身。
他頹然地站了許久,直到天空飄落細碎的雪粒,才想起邁步離開。
下雪了,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,真早。
葉長庚把吐蕃使團護送進京后,這些外邦人就由鴻臚寺接管。
《通典》有載:“郊廟行禮贊導九賓。鴻,聲也;臚,傳也。所以傳聲贊導,故曰鴻臚。”
外吏朝覲,諸蕃入貢,都由鴻臚寺引奏。
如今的鴻臚寺卿姓王名玄意,三十多歲,譯語官出身,能說九種番邦話。他親自同葉長庚交接,安排好吐蕃使臣的住宿餐飲,詢問使臣們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。
別的使臣無非是希望吃的住的盡量同故鄉一樣,只有吐蕃公主格桑梅朵,希望有人能陪她逛一逛街市,領略大唐繁華。
“這個容易,”王玄意道,“本官安排譯語官陪伴公主,也會安排護衛,保證公主殿下的安全。”
“奴家會說大唐雅言,”格桑梅朵蒙著面紗,露出一對丹鳳眼,含笑看了一眼葉長庚,有些拘謹道,“且奴家不習慣跟不熟的人同行,如果能從護送使團的將軍中選一位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”
她的聲音柔軟如風,帶著遠離故鄉的怯意,和對王玄意的感激。王玄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,卻還是被她的神情打動。
雖然格桑梅朵沒有說選誰,但王玄意立刻懂了。
“那就……”他對葉長庚拱手道,“勞煩葉將軍這些日子陪伴公主殿下。”
“我這才剛回來,”葉長庚道,“免不了要到兵部應差,還是挑個校尉去吧。”
“那怎麼行?”王玄意打哈哈道,“葉將軍是在長安城長大的,別的人萬一不熟悉道路,把公主弄丟了,可要怪我們鴻臚寺招待不周,損了咱大唐的顏面。”
話都說到這里,葉長庚也不好推脫。
他點頭離開,走了幾步,格桑梅朵忽然輕聲呼喚。
“葉將軍。”
葉長庚轉身,見格桑梅朵立在初雪中,對他鄭重施禮。
“這一路多謝將軍照拂。”
她脖頸上的金項圈閃著光芒,寶藍色的裙裾垂地,像盛放在雪中的一朵藍蓮花。
端莊優雅,清麗出塵。
葉長庚對她拱手回禮,才闊步而去。
要回家了!
離家半年,他已經很想家了。
母親怎麼樣,妹妹們怎麼樣了?家里的仆人聽不聽話,外面的生意怎麼樣?葉長庚在初雪中縱馬向前,沒忘了隱藏好身上的傷口,整理衣服,擦干凈頭臉。
要整整齊齊、干干凈凈、容光煥發,母親才不會擔憂心疼。
暮鼓陣陣,葉長庚縱馬走到街口,忽然看到十幾個武侯簇擁著一位身穿紅裙、肩裹白狐大氅的女子。
他覺得有些面熟,仔細一看,竟然是葉嬌。
他與葉嬌已經在楊泉山見過一面,那時時間緊急,來不及多說話。
此時見妹妹被一群武侯夾在中間,而妹妹神情難過,頓時惱怒。
“你們是什麼人?怎麼敢欺負到我妹妹頭上?”
說著就要上前揍人。
葉嬌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縱馬過來,對葉長庚揮手。
“葉將軍,您可別拔刀。是我,記得嗎?”
“白武侯長,”葉長庚掛念地看著妹妹,對白羨魚冷哼一聲,“卻不知我妹妹犯了什麼王法,被你們左右挾制,馬都跑不快了。”
葉嬌已經騎馬過來,聞言笑著抱住雙臂。
她剛剛同李策吵過一架,這會兒見到哥哥,覺得又委屈又開心。
白羨魚苦著臉。
“葉將軍,您趕緊打聽打聽吧,眼下令妹貴為大唐長安武侯長,是小弟我的上司了。我們可不是挾制,是簇擁,是拱衛,是從御街口接回來,拍馬溜須呢。”
葉長庚驚訝地看向葉嬌,見她清澈的桃花眼轉了轉,突然抬手指揮身后的武侯。
“你們兩個,去維持一下大興善寺門口的秩序;你們三個,到昌明觀轉轉;你、你、還有你們,都到東市去,看看昨日放生在放生池里的烏龜死了沒。監督一下,再看到有人放生毒蛇,就地拿下!”
“是!是!遵命!”武侯們應聲如雷,接著迅速掉轉馬頭,依令行事了。這干凈利落的安排和惟命是從的回應,驚得葉長庚目瞪口呆。
怎麼他才離家半年,京都的武侯,就歸妹妹管了?
關鍵是管得還很不錯,精神風貌可比以前強多了。
白羨魚看著散開的武侯,對葉長庚道:“你看,我說的沒錯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