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里曦放下心來。
是這封信,這是他親自找長安的番邦人寫下的。
里面寫了格桑梅朵對葉長庚的諸多交代,其中一項,便是要得到大唐軍機。格桑梅朵承諾,待事成以后,嫁給葉長庚,帶他回吐蕃,繼任吐蕃皇位。
這樣的誘惑,也難保一個小小的五品將軍不會動心啊。
百里曦屏息凝氣,等待王玄意拆開信封,抖出書信。
那封信慢慢展開,百里曦的眼神卻突然僵住,他瞳孔微縮,身子向前走了一步,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。
不對,怎麼只有一行字?
在百里曦的震驚中,王玄意大聲念出了信箋上的字。
“明德門,祝大唐國運昌隆。”
明德門?
祝大唐國運昌隆?
這都——什麼跟什麼啊?
朝臣一面議論一面偷笑,若不是在肅靜的朝堂,恐怕就要捧起肚子,笑翻在地。
在一片議論聲中,皇帝問:“這是什麼?”
沒有人能回答他的話,只有葉嬌施禮道:“啟稟圣上,這是微臣寫的。”
她寫的?
“你怎麼能冒充格桑梅朵給你哥哥寫信呢?”皇帝慢悠悠地詢問,似乎知道答案即將揭曉,反而不那麼著急了。
葉嬌眼神明亮,鎮定自若,懇切地回答道:“微臣帶領武侯戍守明德門,常常有吐蕃來往官商需要微臣驗看文牒。別的吐蕃字微臣不認得,但是這幾個字,是他們文牒上常有的,故而微臣也能寫出來。”
皇帝溫聲道:“朕是問你,為何冒充格桑梅朵?”
“因為真正的信,在這里!”
葉嬌從衣袖中掏出厚厚的一沓信件,雙手呈上道:“微臣今日在府中,抓到一個賊!他懷里揣著這些信,要放進微臣的閨房。
那個賊被微臣打暈,鎖在安國公府的馬車上,如今或許已經拉到宮門外。微臣從那些信件里揀出有吐蕃文字的,胡亂寫了一句放進信封。微臣是想,這些東西早晚要面見圣上,哪些是真,哪些是假,微臣和兄長,相信三司在圣上面前,會公正裁決。”
她說著雙膝跪地,含淚道:“微臣一家人恪盡職守、忠君報國,卻不知道為何被賊人算計,要誣告成賣國求榮的奸佞。微臣和兄長有冤!求圣上明斷!”
十二年前,安國公府就已經有冤屈了。
十二年后,同樣的朝堂內,御案后的君王能否明辨是非,還他們一個清白?
內侍總管高福走下臺階,雙手接過了葉嬌高舉的信件。
朝堂一片肅然,這是恭敬的肅然,是激憤的肅然,是萬眾一心的肅然。
良久,宰相傅謙開口道:“圣上,微臣請諫。”
“說!”皇帝擲地有聲。
“微臣請拘賊人,詳查此案,揪出幕后主使。”
兵部尚書同樣舉起笏板:“微臣附議!”
跪在地上的劉硯把手中漸漸放低的官帽再次高舉:“微臣附議!”
朝堂內頓時一片回應。
“臣等附議!”
“準!”皇帝道,他說著斜睨一眼惶恐不安的百里曦,森冷道,“百里中丞的其余信件,不妨都拿過來,也讓朕看看,安國公府除了與吐蕃有通,還在勾結哪些朝臣皇室。”
只有百里曦和禁軍去搜安國公府,這麼巧,今日便有賊人在搜查前,帶著信件前去栽贓。
恐怕第一個需要查的,就是這位直言善諫的御史大人。
高福取過百里曦手中的書信,交到皇帝手上。
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,哼聲道:“哦,是朕的兒子,楚王。”
果然,是要把倒霉的李策也拉下水。
他說著拆開信件,嘲笑道:“這個不需要鴻臚寺翻譯,朕來讀,朕認識楚王的字。”
他咳嗽一聲,帶著幾分嘲諷,下意識便把那封信念出了口:“嬌嬌……”
嬌嬌……
這兩個字響徹朝堂。
葉嬌上前一步,李策喚一聲:“父皇,不可。”
皇帝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封真信,是他的倒霉兒子寫給葉嬌的真信。
他的兒子,不光倒霉,還沒出息。
真是氣死朕了。
……
大唐大明宮落成至今,皇帝是第一個在朝堂上念出“嬌嬌”二字的人。雖然他念得字正腔圓、一字一板,但越是這樣,越透著一種不和諧的滑稽。
這是多麼柔軟的兩個字,該出現在家人的呼喚叮囑中,出現在戀人的呢喃傾訴中,怎麼也不該是在莊嚴肅穆的宣政殿。
舉座皆驚。
朝臣各個驚訝愕然,抬頭見皇帝手拿信件,神情尷尬、糾結又帶著點嫌棄,把手中的信件挪遠一點,但又忍不住瞥一眼。
皇帝注意到這封信在他之前沒有打開過。
也就是說,李策寫的這些,葉嬌根本就沒有看。
那這余下的十幾封,也都沒有看了?
這是李策紫宸殿拒婚后后悔了,觍著臉追求人家呢?
丟人啊,又丟人又沒出息,還倒霉地被人意圖栽贓。
皇帝低頭看向朝臣,見他們一個個仰著脖子,像一只只彩色的鵝,瞪大眼睛朝御案上瞄。
那好奇的表情,無不透露著他們膚淺的心事:“讀啊,怎麼不讀了?”
皇帝冷哼一聲,把那疊信件丟下臺階,揚聲道:“都是些兒女心事,沒有任何忤逆犯上或結黨連群的話。”
朝臣聞言低頭,各個都有些失望。
你說沒有,就沒有嗎?
就算沒有,我們也想知道內容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