嬌嬌……聽這語氣,似乎真的是楚王親筆。
偽造的信件我們就不必看了,這真信件,不正能為楚王洗脫嫌疑嗎?
內容到底是什麼,就不能念給我們聽聽?不然我們才不肯相信李策呢。
他是您的兒子,又不是我們的。
當然,沒有人敢開口質疑皇帝的話,朝臣紛紛叩首,表示愿意相信楚王殿下。
只是他們的聲音有些散亂,神態也有些欲言又止,動作更是亂糟糟的,讓人看著心煩。
特別是御史中丞百里曦,像嗅到鮮血的蒼蠅一般,胡須顫動,眼睛盯著信,就差要撲過去搶到手里,自己念上一遍。
看來他是打心眼里相信,安國公府和楚王,是有貓膩的。
那今日不讓他們知道這信件的內容,是無法服眾了。
皇帝扶額片刻,懊惱地甩袖道:“李策,這都是你寫的信?”
李策躬身回答道:“是兒臣寫給葉武侯長的私信。”
“與朝事無關?”
“無關。”李策正色道,側頭看向葉嬌。
她的臉頰有些紅,端正地站著,臉上云淡風輕,雖有些羞赧,卻不明顯。
李策希望這件事沒有讓她為難,然而皇帝開口道:“那既然與朝事無關,你同意取出一封,叫大家信服嗎?”
皇帝的聲音很溫和,雖然是在詢問,卻夾雜著不容拒絕的威嚴。
饒是如此,李策還是抗命了。
他怕葉嬌會難堪,會在這大殿上奪路而逃。
“父皇,兒臣以為不妥。”
朝臣們齊齊看著李策,眼神清亮,似乎在說:“妥得很。”
李策再次看向葉嬌,她偏著頭,對李策笑道:“怎麼?不敢嗎?”
語氣中有三分狡黠,七分挑釁。
這真是火上澆油不嫌事兒大。
“是啊,”皇帝爽朗地笑道,“連葉卿都不介意,你一個大男人,難道羞于把這些事宣之于眾嗎?”
這是皇帝第一次用“卿”字稱呼葉嬌,這是君王口中,表示信任的辭藻。
李策當然沒什麼好害羞的。
他擔心的只有葉嬌。
然而看葉嬌的模樣,似乎也極力想洗脫安國公府勾結皇室的嫌疑。她可以舍棄自己的尊嚴,換安國公府風平浪靜。
那既然如此——
李策淺吸一口氣,走到臺階下,撿起了他那些信。
真的一封都沒有看過。
他的心有些涼,懊惱和悔恨再次席卷全身,擔憂會永遠失去葉嬌的心,讓李策的喉嚨有些酸澀。
都怪自己曾經當堂拒婚,那麼今時今日,在百余朝臣面前,在皇帝面前,在天下人面前,就讓他來表白心跡吧。
“嬌嬌……”他清雅純澈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。
“嬌嬌,我在大雪紛飛的篝火旁,寫這封信。前信未得回音,不免灰心喪氣,然而這大約都是我的活該。今日見一流民因為惹怒妻子流淚哭泣,我便覺得他便是我,我便是他。近日感覺天地失色,或許是因為,長安車水馬龍的繁華盛景,抵不過你嫣然一笑。賑災途中一切都好,勿念,李策,于天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五。”
完完整整,一封信。
真的!念出來了!
但是,怎麼這麼短?你寫信這麼短,怎麼能追回人家小姑娘?
朝臣們各個目瞪口呆又惋惜不已,皇帝聽得津津有味卻也連連冷哼。
只有冷哼能壓住他內心的起伏。
這兒子,文筆不行啊,遠不如自己當年。但是敢朗聲念出來,看來他這個兒子的臉皮,已經比城墻都厚了。
內心嘲笑間,李策已經又撿起一封信,“刺啦”一聲撕開,取出念誦道:“嬌嬌,我在行駛中晃動不停的馬車上,寫這封信……”
看來前面兩句,是他的固定格式了。
“停!停下!”
皇帝揚聲打斷了李策的念誦。
你還沒完沒了了嗎?
他壓下心中亂糟糟的情緒,看著朝臣們更亂的表情,抬聲道:“一封信足以證明,不必再念。這里不是楚王你的府邸,你想念信,別在朕的朝堂念。滾回去!”
讓他滾回去,沒有再提因為闖殿治罪的事。
李策連忙躬身下拜,離開前,跪地收拾散落的信件。
“信留下,”皇帝道,“那些都是證據。”
是證據,所以不能拿走。
李策應聲是,又偷看葉嬌一眼,才轉身離去。
她正咬唇盯著那些信,眼中亮閃閃的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打發走李策,皇帝掃視殿內一周,表情威嚴,好讓那些朝臣反思,自己是在哪里,能不能露出沒有盡興、很遺憾之類的表情?
這是朝堂,不是說書聽戲的勾欄。
朝臣們立刻恢復了恭順肅重的神情。
皇帝抬手,扶著高福,有些疲累,也如釋重負地起身。
“好了,”他嘆息道,“安國公府的案子雖然由三司全權審理,但依朕看,這里面必然是有什麼誤會,也有窮兇極惡者,在栽贓陷害、借機生事。當然,朕的想法不重要,三司還是要好好審理。”
聽到皇帝如此敲打,大理寺卿、御史大夫、刑部尚書連忙跪地,聲稱一切必當秉公執法。
皇帝再看向唯一沒有看熱鬧的劉硯,溫聲道:“劉府尹,你把那帽子放下吧。舉了這麼久,手不酸嗎?難道要朕親手給你戴上,你才滿意?葉嬌沒事,你的烏紗帽,朕也不要。”
劉硯忙說不敢,皇帝已經走下臺階,在高福的陪侍下,闊步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