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臣跪送皇帝,今日朝堂的種種紛亂,總算落下帷幕。
接下來就趕緊出宮,先吃頓好的,再把今日的大趣事講給夫人聽。哈哈,太好笑了。
對了,還要離某些人遠點。
今日之后,御史臺要有人倒霉咯。
朝臣有序散去,葉長庚總算起身。他揉了揉膝蓋,想要同葉嬌說話,卻發現妹妹已經不在原地。
她去了她的上司劉硯那里。
劉硯仍然跪著,他垂下的雙臂抬起,想要把帽子戴回去,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抬不起手臂了。
官帽掉落在地上。
酸、疼,胳膊上的肉像是縮在了一起,在痙攣中止不住地顫抖,就是無法用力。
劉硯是沒有什麼朋友的。
別的朝臣全部結伴而去,只有他還跪著,等待自己的身體恢復,然后不那麼狼狽地起身。
可是正在此時,一抹青色的衣裙在他面前散開,葉嬌恭肅地跪在劉硯側前方。
這里是宣政殿,除了皇帝,是沒有人敢面南說話的。
所以葉嬌側跪著,開口道:“我來吧。”
在劉硯的驚訝中,她撿起地上掉落的官帽,用衣袖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,又扶正略歪的帽翅,然后雙手高舉,鄭重恭敬地為劉硯戴回官帽。
劉硯不安道:“葉武侯長,你……”
葉嬌扶住劉硯的胳膊,讓他在自己身上借力,慢慢起身。
劉硯的腿已經酥麻無法行走,葉嬌一直扶到葉長庚接過去,才松開劉硯,又后退一步,對他屈膝施禮。
“安國公府,感激劉府尹舍身進言的大德。”
葉嬌的眼中淚光閃閃,聲音哽咽。
皇帝說了,劉硯是用烏紗帽,來保葉嬌無罪的。
她何德何能,得此恩惠。
葉長庚也突然明白過來,他也想丟下劉硯去施禮,可只要松手,劉硯就要歪倒。無奈之下葉長庚只能繼續扶著,懇切道:“末將也對劉府尹感激不盡。”
“別,你們別這樣。”
劉硯不自在地揮手,仿佛他付出的東西,根本不值一提。
“本官是……”不善言辭的他喃喃道,“本官是相信你,相信你們。”
是因為相信。
可相信本身,本來就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啊。
葉氏兄妹扶著劉硯離開宣政殿,臺階下面,李策正仰著頭,目不轉睛地看著葉嬌。
仿佛這天底下,只剩下這一個人,值得他全神貫注。
……
一直走到寬闊平整的殿前廣場,葉嬌才松開劉硯的手臂。
她囑咐葉長庚道:“送劉府尹回府。”
“不用不用,”劉硯不習慣被人這麼體貼地對待,“本官自己回去,自己回去。”
葉嬌含笑不語,熱情的葉長庚硬扶著劉硯離開了。他努力配合著劉硯的小步子,像護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,生怕對方有什麼閃失。
除了他們,林鏡也從臺階上走下來。
他的傷很重,走路很慢,葉嬌耐心地等他走過來,才從衣袖中掏出一枚銅牌,遞到林鏡手里。
“安國公府的馬車停在宮外,”葉嬌柔聲道,“有個跛腳的車夫,名叫馮劫。你把令牌給他,他會帶你回府養傷。醫者早就請到府中了,就等著給你治傷。”
“對不起……”
林鏡滿是血痂的手握緊銅牌,埋頭道:“卑職累害武侯長,罪該萬死。”
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卑微的,今日到這朝堂上來,他才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卑微,還低賤。
侍衛八面威風、朝臣氣宇不凡,更別提御座上的皇帝,說不出該怎麼形容,只叫人又驚又怕,又忍不住想膜拜顫抖。
只有他,只能跪在冰涼的宣政殿地板上。聽惡人口若懸河誣陷栽贓,見葉嬌陷入險境,他卻沒有任何辦法,也不敢反駁半句。
他的過去被人用來陷害葉嬌,他的現在——不過是這些大人們腳底下的灰塵。
葉嬌看到他的表情,溫聲勸道:“你不要再內疚,我曾經同你說過的話,你還記得嗎?”
“記得,”林鏡立刻答道,“認真做事,好好做人。”
葉嬌抬起手臂,拍了拍林鏡的肩膀。
“眾生生而不同,但只有好好做人,才受人尊敬。好好做事,才有活路。你以前做了錯事,不罰是不行的。但這一遭受了酷刑,我會同府尹商量,兩相抵過,以后讓你還留在武侯鋪,怎麼樣?”
林鏡沒想到事情鬧成這樣,他竟然還能留下,聞言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,半晌才想起下跪感謝,被葉嬌拉住。
“你也不要有這種自慚形穢的表情,你在牢里忍下刑罰堅守本心,就已經比那朝堂上的許多人,要強上百倍。”
林鏡眼含熱淚,咬唇不語。又委屈、又羞愧,又有些難以自持的感動。
“快去治傷吧,”葉嬌看了一眼宮外道,“昨日我差人給你娘送過錢糧,她那里你不用擔憂。這會兒你若回家,反而叫她難過。不如就在國公府養著,反正我那里養著百多個人呢,不少你一碗飯。”
“是。”林鏡悶聲回答,淚水滴落下來,砸進殿前光潔板正的石磚。
他以后,就要這麼干干凈凈,堂堂正正做人。
“看你瘦的,”葉嬌又拍了拍他,“這些日子要吃胖些。”
送走劉硯和林鏡,葉嬌仍然沒有搭理李策。
她對殿門口矗立的嚴從錚揮揮手,又淺淺施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