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父親,是怎麼做到十多年不顧妻兒,卻對貧苦百姓極盡愛護的?難道真的道心堅固,要濟萬民?
葉夫人想了想,還是咽不下這口氣。
她把筷子拍在桌案上,恨恨道:“再來支銀子,不給了!不就是捐贈災民,咱們自己不會嗎?以后每年仍然從柜上支那麼多銀兩,娘親自去捐了。叫他做不成大善人!成不了仙!別好人都讓他當了啊,咱們幾個,輪流捐,咱們也做做大善人!”
葉夫人說完,才開始吃飯。兒女們連忙為她夾菜遞糕點,沒有人敢反駁半句。
反正都是捐,誰捐都一樣,與其巴結那個見不著面的爹,還不如哄好管著一日三餐的娘。
“母親嘗嘗這個。”葉嬌夾菜。
“還是嘗嘗這個,這是新菜。”葉柔跟上。
“等母親用完飯,我給母親按按肩。”葉嬌瞇眼笑道。
“我揉腿。”葉柔也哄著母親笑。
“你們不能給我留點什麼嗎?”葉長庚急急道。
“哦,你啊,”葉嬌瞪了他一眼,“你去把家里的茅房打掃干凈吧。”
葉長庚委屈地低下頭,只得應下來。
“成!”他揚聲道,“這事兒我包了!”
大廳內幾人淺淺地笑了,在經歷這一場風波后,安國公府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寧靜。
前廳后隔了幾個小院子的暖閣內,林鏡正在養傷。
他身上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,整個人如粽子般被包得嚴嚴實實,只露出一顆腦袋。
“馮伯,”林鏡道,“我什麼時候才能好啊?我想起來做事。”
總要為武侯長做些什麼啊,實在不行,把他們家的茅房給打掃了吧。
“你安生躺著吧,”正在用飯的馮劫笑道,“你把病養好,就算做了好事。
別像我一樣,瘸著腿,一輩子想為他們做點什麼,也只能干著急。”
林鏡已經跟馮劫很熟悉,聞言好奇道:“馮伯的腿是怎麼瘸的啊?”
馮劫看著屋外冬日清亮的陽光,眼中卻掠過大漠的煙沙,過了許久才道:“我扶你起來,喂你吃幾口飯。我那些事兒,以后再說。”
事實證明,殺人如麻的殺手,并不是不在乎死活。他在乎他自己的。
宰相親審殺手封名,酷刑只用了一道,封名便全招了。
軍機奏疏是封名從樞密院偷出來的,找人摹寫葉長庚的字跡,然后放入吐蕃使館,再讓桑青去偷,釀成泄露軍機的大案。
至于受何人指使——
宰相聽著那個名字,耳中如有雷鳴。
怎麼會呢?
那人可是剛正忠直的言官,是直言善諫的御史中丞。
宰相傅謙書寫案件訊問奏折時,心中總是有些難以置信。他能想到的百里曦同安國公府的恩怨,只有許多年之前,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那時候先帝還在,總是宣身無官職的葉羲到宮中敘話。
有一回大雪沒膝,傅謙和百里曦一起等在紫宸殿外。先帝沒有召見他們,反而讓剛剛進宮的葉羲進去詳談。
大雪紛飛中,他們等了兩個時辰,葉羲才從紫宸殿出來。
不會是因為那兩個時辰的苦等吧?
傅謙搖搖頭,覺得不至于。
那如果不是針對安國公府,就是不想與吐蕃和議?
傅謙恍然大悟,又神情沉重地把奏折仔細收好,抬腳到宮里去。
茲事體大,還是面圣商議吧。
被李策接回家的趙王李璟說,還是家里美,這幾日要睡在榻上,摟著王妃,不出去鬼混了。
他建議李策也不要出門。
“外面太亂。”李璟心有余悸道。
“不行,”李策微咳道,“你有王妃,我可沒有。”
李璟頓時露出一種提防的表情,把李策從他的寢殿趕走。
李策笑呵呵地回去,臉頰有些紅,像在憋著什麼。等推開院落的門,李策頓時連連咳嗽,直咳得天昏地暗,驚動了住在院中的府醫。
大夫跑來診脈,聽李策說了所食之物,指責他道:“王爺寒瘀體質,怎麼能飲下黃連那樣的涼藥呢?”
李策擺著手笑,蒼白的臉上有一絲紅:“我是開心,今日太開心了。”
他謝過府醫,推開寢殿的門,繞過屏風走到榻旁,掀開用紅布蓋住的聘禮,臉上露出久違的笑,躺倒在床榻上。
李策四肢舒展,疲累一掃而空。
今日好開心,明日,就可以去見嬌嬌了。
她說了,她不生氣了。
……
終于不用睡在顛簸的馬車或者冰涼的地氈上,李策一夜無夢。
晨鐘初響時他便醒了,推開門,寒氣撲面而來,雙手下意識便想往衣袖中蜷縮。
每年的冬天,都是李策最難熬的時候。
他轉身回去,取一件玄狐大氅披在肩上,又刻意展開,估量了一下大氅的寬度,感覺還可以再鉆入一個人,才放心地出門。
走到院子里,仆人說要傳菜。
李策揮揮手道:“不必了,本王出去吃。”
他要出去吃,跟葉嬌一起吃。
葉嬌一般先去武侯鋪點卯,再到明德門值守。雖然武侯長不必每日都值守,但今日是她復職的第一天,肯定會去主城門待一會兒。
李策去西市買了乾縣豆腐腦、鄧家油條,到來思味兒排隊買了豬腳,又另外點幾樣時令小菜,裝進熱炭保溫的食匣,興致勃勃到城門口去。
葉嬌果然在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