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桑梅朵欲語還羞,似烈日下躲避進荷葉中的花苞。
這麼直接的話鉆入耳朵,葉長庚只覺得心神亂了一瞬。但他很快理清思路,笑道:“大唐朝中顯貴又何止一二,既然公主殿下要多認識些人,不妨趁著年節臨近,走動走動。”
他主動忽略了格桑梅朵的告白,只當沒有聽見。
格桑梅朵抬頭看他。
眼前的青年人身量挺拔、衣容整潔,黑色的大氅壓在肩頭,襯出幾分山川般的崢嶸。
他是好相處的人,豪爽、大度、粗中有細。大唐朝野波譎云詭,他卻坦蕩清朗、真誠可靠。
格桑梅朵同樣笑了笑。
她抬頭看天,幽幽道:“明日如果天氣好,奴家便去走動走動。”
葉長庚也看了看天。
冬日的夜晚星空疏朗,看不到銀河,但三三兩兩的星辰在空中閃爍,月色皎潔。
“明日會是好天氣。”葉長庚負手而立,篤定道。
大學習巷到了,晚風送來冰涼,也送來不知何處飄來的酒香。吐蕃使館的護衛就等在巷子口,葉長庚同格桑梅朵告別。
“公主殿下,”他鄭重道,“大唐,不只有邊關將士浴血守護。這京都朝廷,也有許多人在守著。”
格桑梅朵對葉長庚含笑點頭,目送他闊步離去,這才對前來迎接的使臣說話。
“信送回去了嗎?”
使臣恭謹低頭道:“送回去了。”
格桑梅朵接過奴婢遞來的手爐,長出一口氣。
送去就好,大唐有許多人守護。吐蕃,也有。
而此時正是大唐冊立太子的關頭,這種時候,那些人是顧自己,還是顧大唐呢?
格桑梅朵看向距離大學習巷不遠的大明宮。
那座宮城氣勢雄渾,雖然不像吐蕃宮殿依山而建,卻也借了龍首原的地勢,居高臨下,俯瞰整座皇城。
多麼像一條棲息的神龍,而此時長安城閃爍的燈火,像神龍在睡夢中呼吸。即便睡著,也森然可怖。
等貴客們告辭離去,已經是亥時末了。
晉王李璋走出前廳,神情中看不出半點疲憊。
管事這才上前,稟告說趙王剛剛來過,帶著個姓白的武侯,這會兒等不及,已經走了。
“姓白的武侯?”李璋略一思索,便道,“是白昭儀的弟弟嗎?”
管事想了想,不太確定道:“看年齡,有些像。”
李璋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。
“明日差人到他府上去,就說本王請他來坐坐。”
管事應聲是,李璋又問:“老五來干什麼?”
管事沒有回答。
有時候主人看似在問問題,其實是自己思索。
果然,李璋自言自語道:“這半年父皇罰沒他的薪俸,又讓他去修玉瓊樓,他是來借錢的吧?你明日去白府之前,先到趙王府去一趟。”
一大早,李璟就聽說晉王府來人了。
“來就來唄,本王很忙,讓他等著吧。”
“去吧,”王妃勸他,“二哥這麼早差人來,萬一是要緊事呢?”
李璟這才起身,不情不愿地去見,哪知來人是送銀票的。
“晉王殿下此次從北地回來,圣上賞了好些銀子。殿下差小的折換成銀票,送一千兩給趙王殿下。”
“怎麼送銀子給我?”
李璟一時有些詫異,這出乎意料的銀票讓他臉上努力維持的傲慢一瞬間煙消云散。
來人很會說話。
“殿下說快過年了,近日他太忙,沒時間給兄弟備年貨,請趙王您自己安排。”
李璟的心里一瞬間暖融融的。
他咳嗽一聲道:“別的兄弟也有嗎?”
晉王府的管事恭順地笑笑,露出討巧的表情:“殿下只讓小的往趙王府送,別的沒有提。”
李璟撇了撇嘴,眼里都是笑意。
別的自然不會提,他能和別人一樣嗎?
晉王府的管事離開很久,李璟還在笑。
既然有錢了,就得安排安排怎麼花。
他喚管家過來。
“這一份結一下年底的各處花銷,把護衛奴仆們的月銀順便支了。”
管家滿臉堆笑,趕緊接過去。
李璟很豪爽。
“這一份過年用。”
“這一份給王妃添妝。”
支到最后,李璟手里還剩下一張二百兩的銀票。
“這一張……”他想了想,有些不情愿道,“這張養小九,還有那誰誰,他拐來的那個武侯長。”
干脆一起養了吧,誰讓你們是我未來孩子的生父母呢。
不過……
怎麼能讓他們快點生孩子呢?
“對了!”李璟忽然撫掌道,“把太醫給本王和王妃開的生子藥送去,讓他們好好吃上!加大劑量!”
似乎那生子藥,還有催情功效呢。
……
今日早朝格外久。
單單匯報今年收支,以及朱批來年各部預算,就用了兩個時辰。
退朝時皇帝起身,動作明顯有些凝滯。
內侍總管高福適時上前伸手攙扶,遮掩皇帝的疲態。
近日冊立太子的議論甚囂塵上,越是在這種時候,越是要讓人相信圣上身強體健。
朝臣退去,但是魏王李琛留下了。
他同往常一樣,在偏殿簡單吃了一碗粥,便去內朝紫宸殿,向圣上請安。
“兒臣又學了一種推拿手法,等父皇用過早膳,兒臣給父皇捏捏腿吧。”
李琛恭謹中透著幾分輕松。
他常常給皇帝針灸按摩,這已經是很尋常自在的事。
“不用等早膳,”皇帝抬手示意他近前,“朕就在這羅漢榻上躺一躺,你來給朕捏捏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