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琛應聲,熟練地脫掉大氅,翻折衣袖凈手。
他特意用很燙的水洗手,這樣當他的手指接近對方的肌膚,會有一種讓人舒適的暖。
皇帝輕輕閉眼,享受這片刻的閑適。
李琛的話很少。
在諸多皇子中,他不是最聰明的,也算不上愚笨,但他很少說話,這種安靜給人一種踏實感。
時間久了,踏實感變成信任,反倒是皇帝主動同他說幾句話。
“學一些養生醫術是好的,你看小九,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,年紀輕輕,站都站不穩。”
雖然李策體弱,但是說站不穩,有些夸張了。
李琛含著笑意道:“九弟回來大半年,兒臣看他的身體已經好了不少。五弟親自照顧,九弟認真養病,沒有辜負父皇的關懷。”
一句話夸了三個人。皇帝的眼睛睜開一條縫,打量李琛。
“朕看你似乎跟他們走得不近。”
李琛的手指微微一頓,但很快便充滿愧疚道:“兒臣不善言辭,疏于關心兄弟,兒臣……”他的手停止揉捏,叩首道,“兒臣知罪。”
“你請什麼罪?”皇帝溫聲讓他起來,“朕知道你,最老實。他們一個個的,恨不得長八百個心眼兒。朕是怕你吃虧,才多問一句。”
“兒臣沒有吃過虧,”李琛連忙回答道,“二哥前日從北地回來,還給兒臣帶了禮物。”
“兄友弟恭,這樣很好。”皇帝重新閉上眼,李琛也繼續跪著按揉,不知過了多久,皇帝忽然問道,“送的什麼?”
“用北地的羊皮做的翻領短襖子,羊毛細膩得很,雪白漂亮,一卷卷兒盤在一起,跟珍珠似的。”
許是因為收到禮物,李琛很激動,說的話也比平時多些。
他沒有注意這句話說完,皇帝的眼皮微跳,睜眼看向身邊端茶侍立的高福,似乎有話要說,又不方便現在就說。
李琛默默又按了一會兒,御膳送進來,他才退下。
李琛前腳剛出門,躺在羅漢榻上的皇帝便坐起身。
高福把茶水遞過去,皇帝沒有接。
“是一斛珠,對不對?”皇帝的雙手放在膝頭,手指發力,按得有些重。
高福小心回答道:“聽魏王殿下描述,似乎是。”
皇帝的呼吸短促一瞬,他深吸兩口氣,嘆道:“殘忍!”
一斛珠,是指在母羊將要分娩時,宰殺母羊取腹中羊羔,剝皮得來的皮革。因腹中羊羔羊毛細膩柔軟,未經風霜所以雪白卷曲,像一粒粒珍珠,故得其名。
羊羔跪乳、烏鴉反哺,這都是有靈識的獸類。
為得一件短襖,虐殺生靈,讓母羊甚至無法見一眼懷胎數月的孩子。
只要想一想捕殺的過程,皇帝便覺得殘忍。
一國之君,若無仁德,則生靈涂炭、民不聊生。
高福只得小聲勸道:“或許晉王殿下根本不知道這皮子的來由,更或許是魏王殿下看錯了。”
“魏王才不知道這皮子的來由,不然他根本就不會說。”
皇帝反駁著起身,坐在食案前,卻胃口全無。
“殿外有人候著嗎?”他忽然抬聲問。
一般這個時候,宰相等有密事要議的朝臣,已經在殿外等候了。
果然,高福快步去看,宰相就在殿外。
“召傅卿進來。”皇帝離開食案,負手在殿內走了幾步。
傅謙邁入大殿,便覺得氣氛不太對。
皇帝背對他站著,脊背挺直,下巴微微抬起,盯著殿內懸掛的一幅《山河無恙》圖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傅謙懷里抱著厚厚的文書,那是禮部送過來請他審議,冊封太子大典的流程和各項安排。
自從皇帝密旨立儲,傅謙便和禮部開始準備,以免到時候手忙腳亂。
他今日來,是想請問皇帝這些安排是否妥當。
另外,是不是也該昭告天下了。
但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壞。
傅謙只得等著,等得大氣都不敢出。
“傅卿,”皇帝忽然轉身,英挺的濃眉有些倦意,詢問道,“依你看,為君者,該如何?”
這句話的意思等于是說,什麼樣的人才配做皇帝。
傅謙嚇得“撲通”一聲下跪,文書散了一地。
圣上虛心納諫不假,但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,怎麼能由別人議論配不配?
皇帝覺得又好氣又好笑,怎麼能嚇成這樣?
“你盡管說,”他溫和道,“朕恕你無罪。”
傅謙穩定心神。
那便說吧,要說得沒有紕漏,又可讓圣上對號入座。
“微臣以為,”傅謙清聲道,“為君者,要目光敏銳、居安思危;還要謙虛謹慎、寬容大度;要勤于政事、愛民如子;最重要的,還要賢明果決,做孝悌表率。”
這差不多也是皇帝本人的寫照。
“孝悌,”皇帝重復著這兩個字,忽然像是下定決心般,開口道,“冊立太子的事,年后再議吧。”
傅謙神情震驚,仔細回憶自己的回答,不明白說錯了什麼。
但是看皇帝此時的神情,似乎已下定決心。
“微臣……”傅謙叩首道,“遵旨。”
禮部和他這陣子的活兒,算是白干了。
早朝結束得晚,葉嬌忙得也就晚些。
因為她今日巡查御街,特意等朝臣下朝時擁擠離開,看清楚哪條街道堵一點,好分派人手。
林鏡的身體痊愈了,跟著葉嬌尋活兒干。葉嬌干脆安排他去找小道士。
她答應李璟,找仙師回來,給李璟算算命中有幾個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