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內靜了靜,林奉御看向李璟,李璟看向李策,蹙眉道:“本王是來探望病人的,不是治病來了。你別什麼便宜都想占,請到好大夫,就恨不得全家都生病,才夠本。”
“你們也中毒了。”李策神色堅定,不容置疑,“葉小姐只吃了一口那藥,便昏睡一個下午。你們吃得久,不覺得。讓林奉御診一診,總是好的。”
李璟仍舊有些猶豫。
“我們那藥,是母后讓張御……”
“藥也要看對不對癥,”李策打斷他的話,“林奉御很難請,這次就請他辛苦些。”
奉御只有兩人,五品官位,鮮少出宮問診。這是一個機會。
話說到此處,便再清楚不過。
李策懷疑李璟和崔錦兒中毒,所以借著葉嬌中毒的名義,奏請御醫問診。
其實李策真正想要診治的人,是他們兩個。
而且這個診治,要神不知鬼不覺,不讓外人知道。
李璟原本清澈單純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警惕,他看向屏風,王妃崔錦兒走了出來。
她落落大方,面見外人,是崔氏嫡女的莊重果斷。
“請林奉御為奴家診一診吧,無論病情如何,都請坦然相告。”
她跪坐在幾案前,又對李策點頭。
“多謝楚王殿下,你和葉小姐的心意,嫂子記下了。”
“什麼心意,”李璟小聲嘀咕,“這是想讓咱們自己生。”
林奉御沒有推卻。
圣上遣他來診病時,內侍總管、殿中監高福傳話,只說讓他到安國公府問診,沒有說診誰。
既然這樣,只要他是在安國公府診脈開方,就不算忤逆圣意。
這里有兩位王爺,有博陵崔氏嫡女,有圣上青眼有加的武侯長,這幾個人沒必要得罪。
林奉御跪坐在崔錦兒對面,說一聲“失禮”,四指便搭在崔錦兒腕部寸關尺處,屏息凝神,許久不語。
“怎樣?”
過了一會兒,李璟忍不住詢問。
林奉御半闔的眼睛睜開,看向李璟,有些欲言又止。
……
欲言又止,并非因為病情可怕,是因為不好說出口。
“趙王殿下……”林奉御表面鎮定自若,卻有些不敢開口。
能在皇帝身邊做事的人,自然謹小慎微。寧可不說,不能說錯,更不敢因為一句話,被人扯進是非中,難以脫身。
李策早就想到此處,見狀道:“林奉御放心,今日我們兄弟兩個在此處,求一個身體康健。絕不攀扯他人,也絕不會泄露半句話給旁人。”
換句話說,即便你診出有誰毒害皇子,也不會拉你去作證。
但是你今日治病救人的恩惠,我們會銘記在心。
林奉御神情復雜,手指握緊脈枕,微蹙的眉心因為這句話略略舒展,表情雖然警惕,也多了分醫者的不忍。
“醫不避諱,”終于,林奉御慎重道,“既然楚王殿下如此承諾,微臣便再診一診趙王殿下。”
“早該如此,”李璟大大咧咧坐下,伸出手道,“是什麼就說什麼,怕什麼?”
林奉御含蓄地笑笑,心道你當然不怕,我們這些做下人的,說錯話可是死罪。
李璟的手放在脈枕上,林奉御只切脈一刻,便微微點頭。他身子前傾,恭敬道:“王爺和王妃的病癥一樣,乃腎陽虛耗,以至于陽虧陰虛。”
“本王怎麼會虧?”李璟嗤之以鼻道,“本王天天吃藥進補,也就這幾日才停下。”
他顯然沒有聽懂“腎陽虛耗”的意思,而一旁的趙王妃崔錦兒瞪大眼睛,也是百思不解。
“藥方有嗎?”林奉御問。
“藥方?”李璟蹙眉,李策已經上前,把藥方交到林奉御手中。林奉御低頭細看藥方,雖然沒有說什麼,但是神情逐漸凝重。
“我們先出去吧,”李策忽然道,“讓奉御大人跟趙王單獨說說。”
似乎他已經猜到原因,只是不宜宣之于口。
李策首先走出去,崔錦兒有些遲疑,還是跟了出去。葉嬌出門時,順手把桌案上那盤烤雞端走。
院子里有一張簡易的石案,他們三人環繞石案而坐,崔錦兒坐立難安道:“楚王,你別瞞王嫂,那藥方不對嗎?那可是母后差遣張奉御給抓的藥。我們吃了好些年了。”
李璟是皇后嫡子,無論如何,皇后沒理由害兒子。敢說一句懷疑,便是大逆不道。
張奉御則是尚藥局五品御醫,同林奉御官職相同,怎麼會有膽子毒害皇嗣?
“王嫂稍安,”李策靜靜坐著,一面接過水雯遞來的熱毛巾,一面道,“兩位御醫雖然官職相同,醫術卻有高下。我聽說張奉御家中有事,告假兩日。今日既然請來的是林奉御,我們就看看他怎麼說吧。”
只剩下李璟在屋里,林奉御便好和盤托出了。
“殿下讀過班固的《漢志》嗎?”林奉御道。
“你別拐彎抹角。”李璟真受不了這些人說話。
林奉御點頭道:“房中者,情性之極,至道之際,是以圣王制外樂以禁內情,而為之節文。傳曰:‘先王之作樂,所以節百事也。’樂而有節,則和平壽考。及迷者弗顧,以生疾而殞性命。”
李璟聽得若有所思又尷尬地咽了咽口水。
林奉御是引用《漢志》里的話。
意思是說男女房事是人性情的極點,所以圣王制定禮樂,禁止過度放縱,并且用音樂節制情事。
如果一味沉迷情色,就會傷身,乃至于失去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