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奉御掀開車簾看向安國公府的門匾,輕輕嘆息道:“不一樣了。”
這一代孩子長大了。
今非昔比,安國公府,不一樣了。
“真的是很好的蒲公英。”葉嬌繼續同李策說話,她手里拿著紙袋,深深嗅著里面的藥香。
門房剛把這些東西送過來,說是嚴從錚親自去驪山道觀求來的。
“你不能再夸它了。”李策把紙袋從葉嬌手中拿過來,藏在身后。
“怎麼了?”葉嬌揚起臉。
“我吃醋了,”李策坦誠道,“你再夸一句,我就親你一口,不管這是哪里,有沒有人看到。”
……
這是安國公府從垂花門通往葉嬌閨房小院的抄手游廊,門房送完蒲公英離開后,這里便沒有人了。
葉嬌抿唇笑著退后,身姿靈巧,讓伸手的李策沒有捉到。
她故意道:“這些藥材是真的好,嚴哥哥也好,我一定幫他解決終身大事,把京都最好的姑娘,送到他面前。”
李策的臉是真的黑了。
京都最好的姑娘,不就是自己的嬌嬌嗎?
“你敢!”李策一把抓住葉嬌的披帛,把她捉入懷中,從背后緊緊抱住,正要親吻她柔順的長發,便聽到身后響起劇烈的咳嗽聲。
那聲咳嗽震天響,像是從肺管里竄出來的,故意得有些明顯。
李策連忙松開葉嬌,同時轉身,見葉長庚正紅著臉走過來。
李策的臉頰也瞬時通紅。
“楚王殿下。”葉長庚對李策點頭。
“葉兄還同以前那樣,喚我九郎便好。”李策努力擠出一個笑,像是被主人當場抓獲的賊。
葉長庚毫不客氣,當下便道:“家母請九郎到偏廳說話。”
“好,我這就去。”
李策說著便往偏廳的方向走,葉嬌跟在他身后,卻被葉長庚攔住。
“嬌嬌先回去歇著吧,”他道,“母親沒有叫你。”
看來是要單獨同李策說話。
葉嬌偷偷看了看李策,李策含笑對她點頭,意思是讓她放心。
“說什麼啊?”葉嬌輕輕嘀咕,看到一藍一黑兩個身影,消失在垂花門外。
葉夫人端坐在偏廳主位,正在飲茶。
見李策進門,她和藹地招呼道:“快進來坐。嬌嬌生病,有人送來湖州的紫筍茶。這是貢茶,我們不敢喝,但想必用來招待楚王殿下,不算僭越。”
李策聞言坐下,謙恭道:“本朝沒有貢茶不準私用的規矩,伯母如果喜歡,我也送來些。伯母如果不嫌棄,就請喚我小九吧。”
李策發現葉長庚沒有進屋。
他站在冷風陣陣的門口,像一個把門的將軍那般,一動不動。
葉夫人動作優雅地煮茶,低垂的眼簾中露出三分慈愛,七分慎重。
“不必送了,”她抬眼看著李策,鄭重道,“安國公府十多年來,一直都是謹小慎微,勉強避禍的。”
話到此處,李策總算明白葉夫人要說些什麼。
“先陳王的冤屈……”李策沒有飲茶,他端正地跪坐,像一個認錯的孩子般,訴說道,“父皇已經清楚了。”
清楚他沒有真的造反,清楚他是被肅王逼迫誣陷。雖然覆水難收,但如今皇帝對待安國公府,已經很信任。
葉夫人露出一絲笑容,像早霜打濕芍藥花瓣,笑得凄美冰涼。
“楚王殿下,”她收攏衣袖,肅然道,“所謂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;逢魔遇佛,皆為度化。安國公府沒有怨恨過時運不濟,因為相比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,相比災荒年賣女乞食的流民,我們過的日子,實在是太好了。
我們只是,怕。”
怕……
李策伸手去端茶盞,手在空中又收回,視線撞上葉夫人的雙眼,又不自在地看向別處。
他知道葉夫人怕什麼,他害怕對方的害怕,會讓他求娶無門。
葉夫人繼續道:“當今皇帝至圣至明,卻還會有肅王結黨亂政,有百里曦攪弄風云。我是粗鄙婦人不懂朝政,所以我想請問楚王,你準備如何在這漩渦里保護自己呢?獨善其身嗎?”
獨善其身,便修身養性,不問世事,偏安一隅,做一個富貴閑王。
如果你保護不了自己,你便保護不了家人,那麼葉嬌嫁給你,將要同當初她的姑母一樣,落一個淮水邊守墓的結局。
如果這樣,還不如讓她嫁給無職無權的白丁匹夫,起碼一輩子風平浪靜、鮮有波折。
李策的臉頰緊張發白,胸口也微微起伏,他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漆黑的古墓中,如果找不到正確的方向,便要孤苦伶仃,死在無人知曉的禁地。
他不知道在葉夫人心中,什麼答案是正確的。
李策能做的,只是把心里話傾訴而出。
“我不是獨善其身的人,”他恭謹而正色道,“皇室教導我,百姓養育我,都不是為了養出一個懦弱自私的飯桶。我不敢自暴自棄躊躇不前,也不能醉生夢死荒廢時光。我將竭盡全力,為父皇分憂,為朝廷做事,即便能量如同螢火,也不敢深藏不露、隔岸觀火,置百姓黎民于不顧。”
所以他會前往驪山救助葉嬌,所以他會遠赴甘州賑災。
葉夫人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袖,微微抬頭,看向眼前這個年輕人。
相比其他皇子,他有些過分好看了。俊美絕倫的五官,略帶幾分病容,讓人會誤以為他是一個繡花枕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