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是要持璽監國、撫軍理政的。
要聰慧、果敢、明辨、孝悌。
更要陰險、狡詐、洞悉世道人心,從容應對。
然而李琛聽完幕僚說的話,卻沒有表態。
他只是看向右側下首坐著的男人,詢問道:“從錚以為呢?”
今日魏王府議事,嚴從錚也在。
這是嚴從錚父親,嚴廉的意思。
正如嚴廉所說,如果魏王執意奪嫡,嚴府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獨善其身的。與其這樣,不如去看看他要做什麼,也好過事事被動。
——“爹知道你不喜歡,”嚴廉道,“但你就算是為了自保,也該去看看。”
嚴從錚到了魏王府,只是靜靜飲酒吃菜。自始至終,沒有說過半句話。
相比有些不滿的幕僚,魏王李琛的態度一直很好,他一面同幕僚說話,一面親自為嚴從錚斟酒夾菜,仿佛對方只要在這里出現,就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。
只是在議事將要結束的時候,李琛主動詢問嚴從錚。
嚴從錚抬起頭,目光掠過殿內幕僚,落在李琛臉上。
“小弟想說幾句心里話。”雖然飲了許多酒,但他臉上并無醉意。
“請講。”李琛含笑道。
“魏王殿下要奪嫡,”嚴從錚道,“那便去奪,去搶,去明爭暗斗,但是有一樣,我不答應。”
李琛眼神微變,但臉上仍然掛著一層笑意。
嚴從錚接著道:“京都的防衛,你們不準碰;朝廷的安定,你們不準動;如果為了爭一個太子位,攪弄得大唐天翻地覆,以至于外敵趁機入侵、國家動亂、民不聊生,那麼我——”嚴從錚手握刀柄起身道,“第一個不答應!魏王殿下,”他的眼眸中仿佛有層層寒冰凝結,涼聲道,“切記得國不正,則后患無窮。”
“大膽!”一位幕僚起身,拂袖斥責嚴從錚道,“將軍說話,為何如此咄咄逼人!魏王賢明,怎麼會得國不正?”
李琛抬手,制止那位幕僚的話。
他起身離席,走到嚴從錚身邊,對他點頭道:“副統領放心,本王絕不會為了權力,做出民怨沸騰之事。”
嚴從錚也緩緩點頭。
“那便好,天色不早了,小弟先行告退。”
嚴從錚說完便向外走去,可他還未跨過門欄,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道:“還以為副統領懂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,沒想到是來教訓人的。如果魏王能幫副統領得到一個人,你還會是這樣的態度嗎?”
嚴從錚猛然回頭,看向那位說話的幕僚。
他冷冽的視線仿佛一把冰刀,斬在那人頭頂。他知道對方要說什麼,他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餌。
那人被這森冷的氣勢嚇得呼吸短促,但還是勉強把話說完。
“葉嬌,副統領想要葉嬌,對不對?”
嚴從錚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鋒利的魚鉤刺穿,鮮血一點點滴落,浸濕他的五臟六腑。
葉嬌……
那長安城里風一般自由的姑娘;那個曾經說要仗劍走天涯,做游俠兒的姑娘;那一朵,生長在繁華鬧市間的花。
什麼時候,這些人已經知道了他的軟肋,想要把那姑娘掛在他們用欲望和貪婪鑄造的魚鉤上,誘他做事?
“我想要葉嬌?”嚴從錚反問。
“不是嗎?”那名幕僚屏息道。
不是嗎?明明很想要。
表白過,被拒絕,可無論嚴從錚掩飾得多麼小心,他的目光,總落在她身上。
千萬人之中,只要她出現,他便看不到別的人。
否認是沒有用的,這些人不會信。
那便坦誠地,說說心里話。
嚴從錚緊盯那名幕僚,雖然他是一個人站在殿門口,可他的氣勢,卻像是站在禁軍軍陣正前方。
鐵甲森冷、長槍銳利,數萬將士摧枯拉朽,銳不可當。
嚴從錚開口道:“我不僅僅是想要她,我還喜歡她,喜歡到了誰敢碰她,我就敢魚死網破的程度。所以在座各位,煩請都去認一認她是誰,別讓你們的臟手,碰到她的衣角。還有——”
嚴從錚冷冷地笑,笑得對面幕僚打起寒顫,才繼續道:“我如何得到她,不勞你們費心。”
說完這句話,嚴從錚揚長而去。
那名幕僚抬手指著他的背影,結結巴巴說了好幾個“你”字,終于頹然噤聲。
殿內陷入尷尬的寂靜中,許久,沒有人開口說話。
略有些風骨的,是被嚴從錚的話驚到,繼而愧疚不安。可更多的人,是擔憂嚴從錚不夠聽話,影響魏王奪嫡。
魏王李琛倒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。
“都別生氣,”他打圓場道,“從錚就是這樣的人,本王認識他十年了,他一直是這樣,沒變過。”
幕僚們的神情略微緩和,有人干巴巴道:“可他這樣,對王爺太不尊重了。”
“他不需要尊重本王,”李琛親自走過去,為那位幕僚斟酒,“他只需要尊重父皇。父皇信任他,視他為不結黨的孤臣,對我們更好。”
皇帝信任嚴從錚,便會對嚴從錚委以重任,那麼對魏王黨羽來說,就有利無害。
這個道理,在座的幕僚們自然懂得。
他們共同笑著舉杯道:“魏王殿下有海納百川的心胸,我等佩服。”
李琛同樣舉杯,他輕抿一口酒,突然想到了什麼,就那麼端著酒杯站在原地,囑咐道:“嚴副統領是個倔脾氣,葉嬌的事,不要再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