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神情很真誠,語氣和緩,就如同天下所有拜托兄長照顧父母的人那樣,充滿了兄弟間的情分。
不知道李琛有沒有信。
他只是微微動容,繼而很慢地點頭道:“你放心,京中……有我。”
一連幾日,監修圜丘的工作都很枯燥。
李琛事事盡心,就連禮部的圖紙,都拿在手里時不時看上一眼。
李策這才發現,李琛是懂圖紙的,并且他能夠使用“準”“繩”“規”“矩”等工具。就算他用步子丈量土地,也常常能量得精準。
李琛甚至發現了禮部的一處錯漏,把搭建的高棚,向東挪了半尺,照準南階。
看來他并不只會些針灸推拿之法。
李策也懂圖紙,那是因為皇陵幾乎每年都要修繕,他不光要看懂圖紙,還要懂得那些機關暗道怎麼修建。
閑來無事時,李策也曾經站在圜丘頂,向下仔細看。
如果……
如果有人故意引導皇帝,讓他和李琛來修圜丘,借機動手。
那麼會發生什麼事,讓他們受到責罰呢?
這空曠之處,這四周無法設伏的地方,陷阱會在哪里?
李策目光沉沉,感覺長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下,都蟄伏著不安分的巨獸。
嗚咽嘶鳴,隨時都想從地底跳出來,致人死地。
他負手而立,忽然見到遠處官道上,來了一隊僧侶。
他們來做什麼?
李策看向李琛,而李琛同樣若有所思,眉心微蹙。
……
注:應讀者要求,再理人物關系:
1:大皇子,肅王李瓏,已經因為事敗被幽禁;
2:二皇子,嫡子,晉王李璋,側妃是原禁軍統領閻季德的女兒;
3:三皇子,齊王李璉,因為打架燒了酒樓,被責罰去守陵;
4:四皇子,魏王李琛,母族貴重,妻子嚴霜序;
5:五皇子,趙王李璟,皇后次子,妻子崔錦兒,出身博陵崔氏;
6:九皇子,楚王李策,母妃順嬪。
目前其他皇子還不重要,其實我覺得出場的人挺少的,應該能記住。
那些僧侶大多身著圓領方襟、寬腰闊袖海青,為首者身披百衲衣袈裟,手持禪杖,遠觀便覺儀容整肅、道風莊嚴。
禮部官員很快便迎上去,遠遠地就合十施禮,以示尊重。
李策見那官員身穿緋色官服,便知是禮部侍郎鄒進。
大唐禮部,主管朝廷中禮儀、祭祀、宴餐、科舉等重大活動。鄒進三十六七歲,正值壯年,官居四品,雖然位居禮部尚書之下,但是已經能獨當一面了。
這回負責圜丘祭天的,也是鄒進。
而能讓大唐的四品官員有禮有節接待的,必是得道高僧。
比如,大興善寺的住持守直禪師。
大興善寺乃皇家寺院,常設道場,為朝廷祈福禳災。
守直禪師身為方丈住持,更是參禪證悟、大乘見道、德學兼備,位同國師。
本朝皇帝并不尊崇佛道兩教,但是對待這些出家人,還是很看重的。
這回祭天祭祖活動,按例也需要他們參加。
守直禪師會帶領僧眾,在圜丘外圍設壇誦經。
這會兒他們過來,不知是要做什麼。
“過去問問。”李策微微示意,青峰便跑下圜丘。
過了一會兒他來回稟,說守直禪師親自辨認道場位置,以免元旦當日出錯。
圜丘下要站文武百官,還有皇室宗親,甚至道家也在此誦經祈福,祝禱風調雨順、禳解災疫。
往年李策沒有參加過祭天,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有這個流程。
按理說,以守直禪師的身份,不需要他親自跑一趟。
“還說了什麼?”李策問。
“似乎是說他們慣于風餐露宿,不需要待在木棚下,讓鄒侍郎把木棚下的位置讓給別人,他們往西邊站站。”
聽起來倒是頗有出家人舍己為人的風范。
這木棚往年也是不搭的,只因為去年祭天時恰逢大雪,皇帝站在雪地里,頭上的華蓋被風吹動,擋不住半點雪花。
等到了登壇祭拜、焚燒祭品的時候,皇帝邁步出列,頭頂的冕旒上整整齊齊摞了一寸雪,華服雪白,眉毛胡須凍出兩道冰條,結霜的睫毛眨一眨,臉頰通紅,看起來像山里竄出來的野猴,狼狽至極。
禮部官員私下里覺得,今年他們的活兒又累又多,都是因為年初祭天的時候,讓皇帝惱怒了。
所以無論如何,得把棚子搭起來。
今年就算是刮風打雷,也要讓皇帝舒舒服服站在木棚下等待吉時,莊重有威嚴,從容有風度。
這才是昊天之子祭天祭祖時,該有的排場儀容。
魏王李琛今年也頗注意這道木棚。
木棚在圜丘南側,以扇形張開,圍了半圈。正北緊接皇帝登階之處,做了九龍聚頂的雕花挑檐,閎敞軒昂、大氣磅礴。
此時木棚已經搭建一半,只剩封頂。
工部員外郎陪伴在李琛身邊,時不時展開圖紙,給李琛看工程進度。
李琛神情認真,會詢問地基深度、木棚尺寸、梁柱角度,以及木材情況等。工部員外郎一一回稟,李琛頻頻點頭。
守直禪師來過以后,禮部重新規劃了官員在木棚下的站位,發現木棚下空出很大的面積,故而可以略改一改圖紙,以加快工期。
工部員外郎不敢怠慢,迅速去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