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長庚爽朗地笑笑,表示他行端坐正。
“這是年禮,不會有言官彈劾的。”
雖然如此,劉硯還是只肯收一籃雞蛋。
格桑梅朵聞言,了然地點點頭道:“大唐的年節真熱鬧,聽說元旦那日還要祭天祭祖?”
葉長庚點頭。
格桑梅朵抱著手爐,滿含憧憬道:“那一日各國使團也會去觀禮,將軍去嗎?”
葉長庚有些尷尬地搖頭。
他官職不高,按理是去不了的。
格桑梅朵看出了葉長庚的窘境,她抿唇笑笑,天真爛漫道:“如果將軍不去,我就也不去了!大不了像魏王那樣,就說自己病了。”
“魏王是真的病了。”葉長庚淡淡道。
“是嗎?”格桑梅朵看著葉長庚的眼睛,露出一絲狡黠的笑。
……
注:這本書會比較長,因為想認真寫群像戲。
這笑容是在質疑,又不方便說清楚些。
年節前的坊街里人來人往,端莊大方的吐蕃公主含笑站著,似乎有千言萬語,最終卻只是緩緩道:“將軍殺過狼,可知狼很狡猾。奴家覺得,整個長安城,只有將軍是率直坦誠的人。”
這真是極為難得的品格,所以格桑梅朵愿意跟葉長庚多說幾句。
“公主謬贊,”被人這般直白地夸獎,葉長庚有些拘束地笑笑道,“希望殿下說的率直,不是愚鈍。”
格桑梅朵掩唇而笑,再次提起元正之日的事。
“大年初一,”她道,“本宮在使館等著將軍。”
格桑梅朵施禮轉身,但她臉上那絲狡黠的笑,一直留在葉長庚心里,揮之不去。
葉長庚想來想去,還是決定去提醒李策。
“魏王是不是裝病?”他開門見山道。
李策正在獨坐弈棋,執棋的手指停在半空,看到來人是葉長庚,慌忙起身為他燒水煮茶。
“葉兄怎麼有空過來?”
“不必麻煩,”葉長庚風塵仆仆站在屋內,再次道,“我尋思魏王那人是裝病,怕你被他坑了。”
他身形高大明朗坦率,雖然神情擔憂,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。李策有些感動,回答道:“他或許是裝病,不過我也很小心。”
葉長庚在屋內踱了兩步。
“家父曾經教導我,說‘天下大事,必作于細’。我那時雖然不太懂,但后來吃過大虧,就明白不少。九郎你做事比我精細,我應該對你放心,但又忍不住要多囑咐幾句。”
這句話讓原本神情輕松的李策,跟著鄭重起來。
這是一種特殊的感覺,像是有一個人,緊貼著自己的魂魄站在那里,每一句的循循善誘和諄諄教導,都透著莫名的責任感。
“總之要細致,魏王病得蹊蹺,若圜丘出了什麼事,就都栽在你頭上了。所以如果有需要幫忙的,你一定要告訴我,別拿我當外人。”
李策看著葉長庚,看著他眼中的關心、焦慮和威嚴,忽然明白這是什麼感覺。
這是被兄長悉心教導的感覺。
他有八個哥哥,可除了李璟,他再不曾從別人身上體會到這種兄弟之間的包容、支持和同舟共濟。
猶如無數細密溫軟的雨點浸潤他的心,李策點頭道:“葉兄,我記住了。”
天下大事,必作于細。
這是老子的話。
天下的大事都是從細枝末節的小事開始積累的,所以要明白禍患積于忽微,要防微杜漸。
有什麼事,是他忽視了的呢。
李策從臘月二十六,一直想到除夕這夜。
中間他陪葉嬌立過門神,貼了桃符,看過儺戲,甚至還在貼金箔的梅花箋紙上寫了拜年貼。
但是無論他在做什麼,都會想起葉長庚的話。
晉王不會莫名其妙讓他和李琛去修圜丘,李琛也不會無故病倒,事情太順利,一定是因為他忽視了什麼細節。
足以要人命的細節。
除夕這晚,宮中照例有年夜飯。
李策以前守陵時,因為年初一要拜祭先祖,一般是不能回京團聚的。
今年守陵的齊王提前討了回京的旨意,所以皇子們倒是聚得很齊。就連前一陣子因為修繕圜丘,染上風寒的魏王李琛,都來了。
皇帝特地賞賜親手書寫的年帖,并且關心了李琛好幾句。
“朕雖然樂見你們都在,但你前陣子累病了,還是要多休養,別留了什麼病根兒。”
李琛領了賞賜抬起頭,目光同李策撞在一起,感激地對他笑笑,又對皇帝道:“兒臣的身體不爭氣,圜丘能修繕完畢,都是九弟的功勞。”
皇帝緩緩點頭,平時肅重的神情,此時多了和煦溫潤。
“楚王這些年雖然不在朕身邊,但的確得到了歷練。不過齊王你——”他瞇眼看著坐在晉王身邊的齊王李璉,有些揶揄道,“今年就只是……長胖了?”
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李璉,嚇得酒杯都扔了。
“父皇,”他離席跪地道,“兒臣這大半年在皇陵,絲毫不敢懈怠,七座皇陵全都拜祭過,也按照工部的建議,修繕過其中的三座。”
“朕都聽說了,”皇帝笑道,“你不必嚇成這個樣子,朕還聽說你找到一個打不開的密室,懷疑里面藏著金子,差點找火藥炸開。”
不出大明宮,皇帝便能盡知天下事。
李璉這次臉都白了,李策也神情微動,微抿唇角默不作聲。
“皇陵乃先祖安息之地,兒臣不敢動用火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