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真的覺得冷。
兄弟手足,怎麼便非要如此自相殘殺?
早在李璋在大殿上提出,要讓他去做事歷練時,陷阱便已經挖好了嗎?而魏王李琛是發覺了什麼不對,才干脆裝病避禍?
李策心中亂亂的,直到葉嬌上前一步,把他緊緊擁住。
她的手臂箍住李策的身子,身體和他貼在一起,下巴抵著他的肩頭,溫熱的鼻息在他頸間盤旋,輕聲細語,又炙熱篤定道:“思思,來得及。”
來得及,但在那之前,先讓我把你暖熱一些。
無論你在別處遭遇了什麼,安國公府,永遠可以暖著你。
暖著你的人,暖著你的,心。
不知過了多久,李策緊閉的眼簾睜開,沉靜的聲音剔去了焦躁不安,沉聲道:“有紙嗎?”
“有。”
整幅的宣紙展開,李策跪坐幾案前,手中的毛筆蘸滿墨汁,下筆迅捷,勾勒出檐柱、檐坊、抱頭梁,脊樁、檁條、山檐柱。
不多時,扇形木棚的圖紙,一絲不差出現在面前。
葉嬌輕聲驚嘆,指著最北邊的九龍挑檐道:“就是這個嗎?”
“是,”李策緊盯著那個挑檐,在心中反復計算道,“原本工部的梁柱承重是有余量的,后來改了圖紙,反而承重小了。”
修改圖紙的原因,是因為大興善寺的住持表明不需要待在棚下。
“圜丘已經封禁,”葉嬌咬唇道,“無法更換梁柱,也不能去掉挑檐,更不能跑去跟禮部說,這東西會塌。”
但凡事情鬧大,身為圜丘監工的李策,便脫不了干系。
只能悄無聲息地解決。
李策微蹙眉頭,緩聲道:“當初打槽足夠深,梁柱開合支撐問題也不大,只需要在這里,”他的手指虛點挑檐旁邊的檐柱,慎重道,“多加一條撐拱,防止挑檐壓斷撐拱掉落,就可以。
若不然,就只能讓我來做人肉撐拱,頂著挑檐了。”
撐拱形似牛腿,是在檐柱和屋頂出檐部分之間斜撐著的短木棍。
挑檐、檐柱、撐拱三者構成一個三角形,撐拱就像這個三角形的弦,對建筑穩固至關重要。
只要撐拱不斷,挑檐就不會掉落,木棚就不會塌。
“好!”葉嬌當機立斷,指著抱廈屋頂道,“拆一根拿過去。”
這是準備把自己家拆了。
“不用,”李策道,“大小形制需要跟木棚里用的一樣。工部那邊有許多余料,就放在圜丘不遠處的臨時庫房。現在的問題是,禁軍。”
出城門容易,畢竟城門由武侯把守。
但如今禁軍看護圜丘,臨近祭典,那里一定燈火通明,多少雙眼睛盯著,生怕出一點錯漏。
“我去找嚴從錚。”葉嬌道,“事不宜遲,我們在圜丘見。”
禁軍副統領深夜巡視圜丘,不會有人懷疑。
李策同樣起身,神情卻有些猶豫。
他看著葉嬌,看她匆忙系緊斗篷,明亮的雙眸和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,似乎沒入黑夜,就再也找尋不見。
“嬌嬌……”李策牽住她的衣袖,欲言又止。
“沒時間磨蹭了,”葉嬌急切道,“我知道嚴從錚的為人。別擔心,他也不想祭典出事。”
禁軍要負責皇帝的安危,萬一皇帝出事,嚴從錚會第一個被責罰。
李策這才松開葉嬌的衣袖,他神情復雜地囑咐道:“一切小心!”
“你放心!”葉嬌快步向外,在角門處翻身上馬,把腰牌丟給李策,“帶這個出城門。”
李策握緊那塊溫暖的腰牌,同樣轉身,沒入夜色。
今晚,注定是一個不眠夜。
今晚嚴府很熱鬧。
因為重任在身,嚴從錚沒有飲酒。
他坐在前廳不起眼的角落,看家人歡聚熱鬧,獨自吃茶。有時候嘗到好吃的果品,忍不住出神想些什麼,又被屋內的歡鬧拉回思緒,有些頹然地笑笑。
父母最開心的時候,是魏王和王妃差人送來年禮。
來的是魏王最看重的幕僚,轉達的每句話都讓嚴從錚的父親眉開眼笑。嚴廉留那些人一起守歲吃酒,這個時候,門房遞來了葉嬌的名帖。
嚴從錚猛然起身,動作太快,以至于頭腦中一片暈眩。
“誰啊?”嚴廉含笑看著兒子,詢問道。
嚴從錚收起名帖道:“一位朋友,兒子去去就回。”
他匆忙離席,沒有注意到魏王的幕僚緊盯著他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嚴從錚在角門處見到葉嬌。葉嬌沒有進門,反而示意他走到坊街里。
“圜丘出事了,”葉嬌道,“我需要你幫忙。”
嚴從錚驚訝地站定,感覺四周到處都是掀動衣袖的風。他站在風里心情震蕩,而面前的姑娘,卻沉靜得仿佛握在將軍手中的劍。
明明形勢險峻,卻又透著沉著銳利的光芒。
除夕的夜色里,葉嬌揚起小小的臉蛋,表情嚴肅鄭重,又含著濃濃的信任。
剎那間,嚴從錚感覺自己似被托付了沉甸甸的東西。他有些沙啞地開口道:“出什麼事了?我能做什麼?”
葉嬌的聲音很低,言簡意賅:“圜丘木棚有可能倒塌,需要臨時去加一條撐拱,不能讓別人知道。”
嚴從錚立刻意識到,葉嬌是為了李策,來求他幫忙。
那柄握在將軍手中的劍,輕輕貼著他的心臟,擦過去。
嚴從錚深吸一口氣,沒有質疑也沒有詢問什麼,點頭道: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