策馬飛奔出京,再到達圜丘,嚴從錚身著禁軍鎧甲,緩步而入。
他身后跟著李策和葉嬌,為了掩人耳目,他們身穿禁軍服飾,頭戴兜鍪。
嚴從錚尋了個由頭,讓駐守在這里的兵丁去遠處巡衛。
他站在挑檐下,看李策爬上木梯,手中拿著工具,敲敲打打,在原先的撐拱旁,又加了一根。
堂堂皇子,此時像一個木匠。
葉嬌扶緊木梯傳遞材料,他們配合默契。
堂堂武侯長,像木匠的妻子。
“楚王怎麼什麼都會?”嚴從錚負手而立,淡淡道。
李策從木梯上跳下來,緊蹙的眉頭終于舒展,回答道:“以前在皇陵時,我常做這個。”
嚴從錚心情復雜地笑笑。
他在皇陵時,自己在京都。說起來,李策和葉嬌也才認識不足一年。
怎麼就被他搶了去?
“這回多虧有你。”葉嬌拍掉手上的灰塵,笑道。
嚴從錚向葉嬌走過去,當著李策的面,他抬起手,拂掉了葉嬌兜鍪上的木屑。
動作中,帶著刻意為之的疼惜。
“這一次,你們欠我的人情。”他開玩笑道。
李策同樣站在葉嬌身邊,他當著嚴從錚的面,攬住了葉嬌的肩膀。
“是本王欠嚴副統領人情。”李策鄭重地矯正。
三人向圜丘外走去,身后的天空展開一抹淺淡的鴨青色,天要亮了。
“天子出,車駕次第,謂之鹵簿。”
出行的儀仗從大明宮御街,一路擺到明德門。
兩隊騎兵及六列步甲禁軍清道,十二面龍旗代表天子冕上十二旒,在儀仗前飄揚。
指南車、記里鼓車、白鷺車、鸞旗車、辟惡車等均有四匹馬牽引,由十四駕士駕車導引。
十二排手持橫刀、弓箭的禁軍衛護引路,這之后,才是朝臣隨行、皇子服侍的皇帝玉輅。
禁軍副統領嚴從錚身穿鎧甲,頭戴兜鍪,緊隨玉輅緩步而行。
左右威衛折沖都尉各率二百名兵士,持大戟、刀盾、弓箭及弩,尾隨豹尾車,作為掩后。
明德門內,葉嬌帶領武侯隊長跪地等候,一直等了一個時辰,皇帝的儀仗才穿過明德門,往圜丘方向去了。
她的心稍稍安定。
圜丘四周,朝臣和各國使團已經就位,誦經的僧侶道士、名人大儒也都屏息以待。
李策站在皇子中間,跟隨皇帝步入木棚下,等待吉時到來。
高高的圜丘祭壇上,已經擺放天地祖先牌位和牛羊牲畜等祭品。
一整晚沒有休息,李策的精神還好。
他的目光向前看去。
看到趙王李璟在偷偷地打哈欠,看到齊王李璉滿臉得意,看到晉王李璋緊跟皇帝步伐,看到魏王李琛臉上若有若無的笑,和不經意間看向挑檐的視線。
李策的身體僵住。
他向挑檐看去,那里跟以前一樣,只有一道撐拱。
一道勉勉強強,支撐九龍聚頂挑檐的撐拱。
仿佛昨夜他所做的一切,他和葉嬌、嚴從錚的努力,都只是一場幻夢。
李策只覺得頭皮發麻呆立原地,一動也不能動。
……
不會的,那些不是夢。
昨夜他曾感受過炙熱的擁抱,曾經在潔白的宣紙上,把工部圖紙細細測算,還曾經在燈籠的微光下,翻開余料尋找撐拱。
他還記得自己一錘一錘,把撐拱固定在檐柱上。
如今沒有了,不是他沒有做過,而是有人在皇帝駕臨前,毀掉了他的心血。
李策的拳頭在衣袖中攥緊,卻不知該把怒火發泄到何處。
他只知道不能慌。
即便泰山崩于前,也要面不改色,盡力阻止木棚倒塌,保護眾人安全。
圜丘高臺之上,安設七組神位。除了皇天上帝神牌位,還有日月星辰和云雨風雷牌位。
天青緞子搭成臨時的神幄,排列整齊。神位前擺放供品禮器,肅穆壯觀。
太常寺官員正站在燔柴爐前,投入松枝和葦條炙烤祭品,以迎天神。
圍繞圜丘,架設十二面大鼓,太常寺鼓吹署令親自舉麾擊鼓。鼓音喧響,隱有排山倒海之勢。
待吉時到達,身著祭服的太常卿便會走下圜丘,跪地恭迎皇帝登臺祭拜。
所以如果木棚會塌,必然是在吉時之前。
那麼,它會因為什麼而塌?
李策心念電轉,目光不斷掠過四周,尋找、思索、猜測,終于,他的視線落在圜丘不遠處的四足大鼎上。
那是三尊三人合抱大的青銅四足鼎。
鼎內分別放著牛、羊、豬三牲。太常卿迎神后,皇帝祭拜前,稟犧署會把四足大鼎抬到木棚前。
這是皇帝作為天子,向上天敬獻的祭品。
青銅鼎重逾百斤,再加上里面的牲畜,數百斤的重量落在木棚前,地面震動,挑檐便有可能掉落。
真是機關算盡。
想到此處,李策向后走去。
他的步子很小,但在安靜站立的皇子中穿行而過,還是引起了注意。
“小九?”李璟輕輕喚了一聲,挪步向外,但是只走到柱子旁,便被李琛擋住了。
李琛神情莊重看向前面,示意李璟不要亂了規矩,李璟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。
好在李策很快回來了。
太常卿也在圜丘上高聲喊道:“進俎——”
進俎,就是要敬獻祭品的意思。
稟犧署衛士抬起青銅鼎,向木棚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