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與其說是“請”,不如說是“抓”。因為那會兒大夫正在給人正骨,葉長庚直接把人抓來了。需要正骨的傷者晃著脫臼的胳膊,追著他們罵了一條街。
李璟立刻向一邊讓去,但馬車內空間逼仄,大夫已經擠進來,他努力蜷縮躲避,急得就差從車窗里跳出去。
好不容易鉆出馬車,李璟跟葉長庚一起擠在車簾邊,急急地看大夫觸診。
“得罪了。”大夫小心地去解李策的上衣,動作有些謹慎緩慢。李策今日穿著皇子祭天的禮服,繁瑣復雜,一時難以解開。
“我來!”葉嬌蹲下身子,“刺啦”一聲撕開了李策的衣服,露出他白色的里衣。再掀開好幾層里衣,露出雪白的胸口。
馬車外的李璟和葉長庚同時張著嘴退后,又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不好意思和不可思議。
真是的,撕人衣服的又不是他們,露出肉的又不是個女的,他們不好意思什麼?
“她……我妹妹,是為了治傷。”葉長庚抹了一把汗,為葉嬌張狂的舉動做出解釋。
李璟點頭道:“能理解。其實她不治傷的時候,也是這樣。”
你們葉家的孩子,有恪守男女大防的嗎?有行為舉止不囂張的嗎?
往我們家扔屎的事兒,我還沒忘呢。
這麼閑談兩句,大夫已經診治明白。
塌落的九龍聚頂挑檐砸中李策肩膀,致使肩胛骨裂。但其實骨裂并不嚴重,嚴重的是內傷。
心脈受損、肺部出血,還有別的無法診出的淤血,在身體內凝結。
大夫當場施救,用銀針疏通筋脈,小夾板固定骨骼,等馬車駛入趙王府,李策的呼吸已經舒緩很多。
“是不是很嚴重?”葉嬌提著一顆心,聲音顫抖地詢問。
雖然是冬天,大夫的額頭卻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,他慎重道:“鄙人醫術淺薄,還是請太醫會診吧。”
“請了請了,”李璟和葉長庚一起,小心把李策搬運下馬車,點頭道,“本王已經派人去請太醫。”
其實太醫署里也有擅長正骨的大夫,但請他們來,會比較麻煩。眼下李策的骨頭已經固定好,接下來就能讓太醫好好診治內傷。
這個晚上,葉嬌留在趙王府,沒有回去。
她坐在紅泥小火爐旁,靜靜地烤手,聽著李策的動靜。
他有時會咳嗽,有時蜷縮身體,更多的時候沉沉睡去,安靜得像一個可以任人傷害的嬰孩。
葉嬌用火鉗夾起炭火,盯著木炭赤紅的顏色,緊抿唇角。
明明昨夜,他們去加固過挑檐,可它還是掉了。
不是他們笨,是別人太歹毒。
這個仇,一定要報。
管你是誰,休想就這麼欺負人。
葉嬌把炭火丟進火爐,桃花眼中燃燒仇恨的火焰。
護送皇帝回宮后,禁軍副統領嚴從錚再次回到圜丘,檢查了那座木棚。
雕花挑檐已經被送去大興善寺,但它壓折的撐拱還在,只有一根。
嚴從錚站在圜丘下,聞著空氣中焚燒祭品的味道,忍不住汗毛倒豎,胃里翻涌起一陣陣的惡心。
他喚今日值守的禁軍過來,詢問道:“夜里我來巡查后,還有人來過嗎?”
“沒有。”那禁軍看起來很機警,想了想又道,“但是天剛蒙蒙亮時,魏王殿下差人來過,說是魏王監修圜丘,要最后一次檢查,才能放心。”
那個時候禁軍正在換防,工部和禮部也會有人進入圜丘,檢查布置。
沒有證據證明是魏王動了木棚。
即便能證明,他敢去檢舉嗎?
那可是死罪,而魏王李琛,是他的姐夫。
但是一個時辰后,嚴從錚還是到了魏王府。
李琛已經換下今日祭天的禮服,穿著平日略顯樸素的衣服,在帶兒子描畫儺戲面具。
每逢大年初一,城中就會有盛大的儺戲。人們祭神跳舞、驅瘟避疫,觀看者很多都自制面具,戴在臉上穿城而過,游玩嬉戲。
“舅舅!”李琛的兒子跳起來,仰起笑臉,給嚴從錚看他畫的面具,“好看嗎?我也給你畫一副。”
“你先出去,”嚴從錚的臉色不太好,“我有事跟你父親談。”
李琛點頭,吩咐兒子道:“去讓廚房晚上多燒幾個菜。”
他拿著蘸滿彩色顏料的毛筆,閑適地問道:“什麼事,還勞動你親自跑一趟。忙了一整日,也不多歇歇。”
李琛的語氣里,飽含對家人的關懷。
然而嚴從錚開門見山道:“清晨殿下差人去過圜丘,去做什麼?”
一句話,讓大年初一親人間關懷熱絡的氣氛盡數消失。嚴從錚沒有坐,他站在李琛對面,看著一個個略顯詭異的面具,臉色陰冷,像一個鐵面無私的審判者,發出質問。
李琛輕輕把面具放下,在筆洗中淘洗毛筆。
原本清澈的水很快變得渾濁臟污,而李琛繼續晃動筆桿,沒有拿出來的意思。
“自然是去檢查木棚了,”李琛沉聲道,“可惜下人能力有限,沒發現那個挑檐會塌。”
“是檢查,”嚴從錚壓低聲音道,“還是破壞?”
李琛把毛筆拿出來,“啪”地一聲丟在宣紙上,一直保持溫和的面容,頓時有些冰冷。
他哂笑道:“你這是什麼話?難道你沒有看到嗎?挑檐掉落,晉王保護皇帝,被朝臣稱贊;楚王扶住挑檐,當場得到賜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