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同樣起身,鄭重道。
證據在大興善寺,在那個被供為圣物的挑檐上。
張進之戰戰兢兢,跟隨葉嬌前往大興善寺。一路上他萬分緊張,時不時把手放在衣服上摩擦,蹭掉手心的汗水。
為了這件圣物,寺廟特地清出一座大殿,用一個華麗的玉石基座,承載雕花挑檐。
大殿內擠滿了前來跪拜的人,挑檐前的功德箱里,丟滿了銅板。
葉嬌冷眼看著這些,突然揚聲道:“武侯鋪檢查,請諸位離殿稍等。”
“不要宣揚,”張進之壓低聲音道,“免得被人知道咱們來過。”
“無妨,”葉嬌道,“今日我特地以防火的名義,讓武侯檢查京都全部的寺廟道觀。我來這里,名正言順。”
張進之聞言點頭,夸贊道:“還是武侯長想得周全。”
跪拜的百姓離開大殿,葉嬌上前關緊殿門,扭頭道:“張員外郎,我做這些,都是為了這塊木頭。”
木頭便是鐵證,是挑檐更換過的證據。
只要張進之確認挑檐換過,她就能把工部上上下下查一遍。查出更換的時間,查清楚來龍去脈。
到時候,就算會惹怒圣上,葉嬌也要告一次御狀。
李策不能白白受傷。
所謂因果報應,她愿成為某些人的果報。
張進之沉沉點頭,從衣袖中掏出銼刀,走到挑檐下,仰頭仔細打量,搖頭道:“這真的是我們工部的手藝。”
“請張員外郎再確認一遍。”葉嬌道。
張進之舉起銼刀,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,深吸一口氣,用力搓開表面的繪畫和油漆。
他仔細辨認,又踮腳聞了聞,一張臉剎那間通紅,如釋重負又欣喜若狂道:“是樟木,是樟木!武侯長多慮了。”
葉嬌怔在原地,同那日發現撐拱少一根的李策一樣,只覺得汗毛倒豎、不可思議。
“怎麼會?”她上前幾步,拿起銼刀,又搓了好幾處。
“你看這紋理,”張進之道,“紋理順直,味辛而清涼,這就是樟木啊!紫檀不是這樣的,紫檀紋理卷曲明顯,也叫‘牛毛紋’。”
他說著比劃起紫檀的紋理,又猛拍胸口道:“武侯長真是嚇煞本官了。”
葉嬌木然站著,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是她的推斷錯了嗎?
她錯得離譜嗎?
張進之樂得大笑了好幾聲,又跟葉嬌告別。
“本官先回去了,本官的心亂跳個不停,得回去躺著。今日葉武侯長懷疑挑檐的事,本官是絕不會說出去的。咱們都平安無事,過個好年吧。”
他推開門出去,百姓們再次蜂擁進殿。
他們叩拜著,虔誠求告。
“求天神保佑,保佑來年風調雨順,莊稼能有好收成。”
“求天神保佑,犬子科舉得中。”
“保佑我家宅平安,保佑郎君身體康健。”
葉嬌怔怔地聽著那些祝禱,目光緊盯挑檐。
這個被尊為圣物的挑檐,真的是砸到李策的那根嗎?
她神情灰敗,覺得心中如同灌了鉛水,沉重得每走一步,都想大喘一口粗氣。
抬腳邁過大殿高高的門欄,葉嬌忽然停步凝神。
她看到一個身穿武侯制服的男人,快速穿過人群,往大興善寺后面走去了。
那是白羨魚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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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以前,葉嬌會大聲呼喊小魚,問他來這里干什麼。
難不成要燒香拜佛求個媳婦嗎?
但今日葉嬌沒有問,她微微垂頭,以免被白羨魚察覺。
然后在人群中轉身,繞過大殿,假裝自己是隨意溜達的香客,跟著白羨魚向前走去。
大興善寺是皇家寺院,也是長安三大譯經場之一。
這里不僅有大唐僧侶,還有從天竺、東瀛前來傳經修習的僧人。走在他們之中,即便葉嬌身穿紅裙面容驚艷,也不太惹人注意。
穿過碧瓦飛甍下的層層大殿,走到僧侶休息的寮房,又轉了幾個彎,在香積廚旁邊一個像柴房的地方,白羨魚左右看看,輕輕推門進去。
葉嬌閃身進入香積廚。
這里有幾位尚未剃度的居士正在幫忙擇菜,見葉嬌進來,并不意外或者驚亂。他們有一種修佛之人的沉寂感,像是萬事萬物,都不能打擾自己的專注。
沒過多久,白羨魚從柴房走出,徑直離開。他的神情很鎮定,像是總算放下了什麼心事。
葉嬌估算他的步行速度,應該已經離開大興善寺,才緩步出去。
她猛然推開柴房的門,屋內的光線漸漸明亮,而眼前看到的東西,讓葉嬌深吸一口冷氣。
那是一堆灰燼。
灰燼,木頭燃燒后的灰燼,大塊木頭燃燒后的灰燼。
她快步上前,羊皮短靴踏進灰塵中,裙擺沾染上大片臟污,她屈膝蹲下,手指在灰燼中撥動,過了很久,才拿出一小段木塊。
尚未燒干凈的一小段木頭,擦去灰塵,削去焦炭,能看到卷曲的木紋。
正如工部員外郎張進之形容的那樣,這是“卷毛紋”,是紫檀的紋路。
這一大堆灰燼,是燃燒掉了整個挑檐,是毀尸滅跡。
她晚了一步,蠢笨如她,竟然再一次輸了。
葉嬌垂下頭,壓抑自己心中淤積的憤慨,忽然,她聽到身后的柴門“吱呀”一聲,有個聲音道:“武侯長,你來了。”
冬日的風吹透葉嬌的棉服,她感覺自己的脊背僵硬如冰,身體在接近痙攣的顫抖中站起來,轉過頭,葉嬌緊盯白羨魚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