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臣已為順嬪搭過脈,雖仍有脾胃不和之類的小癥,但真氣已聚、經絡暫通、肝淤疏泄,痰迷之癥緩解。再調養些時日,順嬪娘娘便能大好了。”
“葉嬌的主意?”皇帝挑眉道,“朕只聽說她在刨地。”
瞧瞧那個大深坑,她必然還有幫手。
太醫跪地道:“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,葉武侯長玲瓏剔透,微臣不能及也。”
太醫當下便把順嬪如何暴躁,葉嬌怎麼借農具,如何引導順嬪認出楚王的事講了。
皇帝聽得頻頻點頭,只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。
都怪戶部那些朝臣太啰嗦,每句話都在拖時長,唯恐顯得他們做事少。
見太醫一臉羞愧,心情大好的皇帝沒忘了安撫幾句。
“今日雖葉卿有功,但順嬪瘋傻八年身體康健,也有你悉心調理的功勞。朕仍舊有賞。”
太醫謝恩離開,內侍送來新的熱水,宮婢擰干手巾,皇帝接過去。
他耐心地擦拭順嬪臉上的淚水,撫掉她頭上的泥土,見順嬪目不轉睛看著自己,嘆道:“八年了,朕可老了嗎?”
順嬪只是笑。
她說話仍不流利,每一句都需要斟酌許久,才能開口。
“圣上英武不凡,治理——江山,養育兒女,圣上——辛苦——了。”
“朕不辛苦,”皇帝道,“朕開心。你見到小九了嗎?他長大了,二十一歲,他旁邊那個姑娘葉嬌,是朕給他找的媳婦。”
皇帝說完把手巾丟進水盆淘洗,興致勃勃打量著順嬪的表情。
果然,她有些慌。
“臣妾今日醒來,發覺找到了策兒,又——見他長大,也開心!臣妾不知道,那是策兒的未婚妻,臣妾沒——準備禮物,沒——”
順嬪說著就要起身,皇帝按住她。
“禮物以后有的是機會準備,”他得意道,“皇后都把朕的龍鳳花燭送出去了,一大堆人寵著她呢。你不知道,”皇帝低聲道,“這個媳婦找得不容易,可多人搶了。”
順嬪露出欣慰的笑。
皇帝今日的話有些多,絮絮叨叨,講了這些年宮里宮外的事。末了又感慨道:“以后朕又多了個說話的地方了。”
順嬪卻垂著頭,神情漸漸有些委屈。
“怎麼了?”皇帝問。
“圣上,”順嬪抿唇道,“含棠殿很——偏僻,這些年,圣上看過——臣妾嗎?”
她雖然清醒,但是她的記憶還停在八年前。瘋傻這些年的日子,忘得一干二凈。
皇帝頓時有些內疚。
“來過兩次,”他回憶道,“第一次,你潑朕一身飯,第二次,你把朕當作小九,抱著不撒手。朕每次想到你,就心里難受,也便不來了。”
但他常常詢問高福順嬪的情況,再加上李策每次回宮都會賞賜下人,順嬪并未受什麼委屈。
高福甚至細心到安排了跟順嬪有舊的宮人來照顧她,所以不管她怎麼瘋,身體都還安然無恙。
順嬪輕輕倚靠在皇帝身上。她想說很多話,可心里亂亂的,總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,得告訴皇帝。
“說起來,”皇帝拍了拍她的后背道,“你怎麼突然就瘋了呢?”
對啊,她怎麼突然就瘋了?
這句話進入順嬪耳中,在她心中激蕩,她忽然打了個激靈,坐直身子看向皇帝,臉上又露出驚恐的神情,抓緊皇帝的衣袖,惶恐道:“圣上!圣上!禁軍來傳消息,說策兒死了!策兒死了啊!”
順嬪猛然起身,一面呼喊著李策的名字,一面向外走去。
“他說策兒死了!掉入墓道,掉入陷阱,被野獸啃食,血衣!他給了臣妾血衣啊!那件衣服,是臣妾一針一線,親手為策兒縫制的!”
順嬪說話流利起來,可每一句,都像滴著血。她扭頭尋找血衣,也尋找李策。
李策聞聲跑進來,跪在順嬪面前。
“兒子沒有死,兒子沒有死!”他的臉已經洗干凈,眉眼都酷似順嬪,“他們騙你的,母妃,”李策落淚道,“兒子在這里,你再看看。”
李策唯恐今日的一切是一場夢,是他說要帶葉嬌進宮,就做了一場有關母妃恢復記憶的夢。
而如今夢醒了,她的母親還是那樣,停在八年前,心碎恐懼的時刻。
順嬪的手顫抖著,觸摸李策的臉。
“對,”她恍然道,“他們騙我的,策兒好好的。是母妃沒本事,母妃被嚇傻了。”
皇帝已經大步追出來,走到順嬪身邊。
“誰騙你的?”他的神情一瞬間陰沉。
“誰?”
……
能騙她的,必然是能自由出入宮禁的人。
內侍,宮婢,嬪妃,或者到處可見的禁軍。
順嬪在驚懼中已經說了,是禁軍。
但皇帝關心,是禁軍中的誰。
時隔八年,順嬪只記得,那人姓田。
“那日天降雷火……”順嬪回憶著,眼睛緊盯李策的臉。
似乎唯有這樣,才能讓她相信事情已經過去。她和她的孩子,都安然無恙。
天降雷火,聽說燒到了壽康宮。
壽康宮住著先帝的寵妃太嬪娘娘。
原本莊嚴肅穆的皇宮,頓時亂作一團。
內侍和禁軍慌著救火,轉移鄰近壽康宮的宮妃女眷,搶出珍貴家具,甚至要通知城防,加強大明宮周邊防衛,以免有人趁亂生事。
那晚順嬪同往日一樣吃了安神藥,卻怎麼都睡不著。熬到快天亮時,火還沒有撲滅。內侍去打聽消息,回來說太嬪娘娘沒有救出來,燒得焦糊一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