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和屈辱。
“圣上,”她不亢不卑起身,施禮道,“臣妾位居中宮,統率六宮侍奉圣上,日不敢放縱奢侈毀先帝基業,夜不敢縱情酣睡忘居安思危。兢兢業業、謹小慎微,使皇家子嗣綿延,也令后宮鳳諧鸞和。八年前順嬪瘋傻,宮中無人奏報與閻季德有關。臣妾依照宮規處置宮人,竟被圣上懷疑勾結外臣。既然如此——”
她后退一步,以大禮叩拜皇帝,沉聲道:“那便請圣上收回金冊印綬,廢后以懲。”
皇后的神情端莊肅穆,充滿清正無悔的銳氣。皇帝怔在原地,心中憋得難受,卻無法再說一句話。
他的確沒有證據。
更何況八年前,太醫說順嬪思念幼子憂思過重,又見宮中大火,被嚇瘋也屬正常。
甚至在皇后處決含棠殿宮人前,他已經先一步,提拔閻季德做了禁軍統領。皇后無過,不管他如何推斷,皇后都未觸犯宮規。
“你……”皇帝抬起手,扶住了皇后的胳膊,“是朕無端臆測,錯怪你了。”
皇后卻沒有立刻起身,直到皇帝的手用了些力,才憑借那分力量,幾乎是倚靠在皇帝身上,緩緩起身。
她臉上的剛烈已經化作委屈和繾綣,默不作聲地垂頭,并未同皇帝繼續鬧下去。
皇帝有些寬慰,但心中懷疑未減,也仍舊憤怒。
這個時候,忽然聽到門外有禁軍靠近,揚聲稟告。
“報——趙王殿下未帶兵戈,只身闖入丹鳳門。”
這一聲稟報,讓皇帝的怒火一瞬間找到了發泄的地方。
“闖宮?他好大的膽子!朕還沒有死呢,這一個個的,就都無法無天,猖狂放肆了!打!給朕重杖二十,以儆效尤!”
剛剛才恢復平靜的皇后一瞬間臉色蒼白,她顫抖道:“圣上,重杖二十,就算是神仙,也經不起啊!”
話音未落,李璋的聲音也傳進來:“求父皇饒恕五弟無知。”
“無知?”皇帝頓時氣結,“他已經三十了!三十而立,他今日但凡帶來兵刃,就算謀逆!去打!晉王監刑!敢漏掉一棍,唯你是問!”
李璋跪在殿外,難捱了一刻,領旨道:“兒臣遵旨。”
李策趕到時,禁軍已經把李璟拘在丹鳳門下。禁軍副統領嚴從錚攔住掙扎的李璟,無奈道:“趙王殿下,宮門已經下鑰,您無故闖宮,會驚動圣駕的。”
“讓我進去!”李璟呼喊著,又對嚴從錚道,“母后沒事吧?晉王沒事吧?”
“微臣不知。”嚴從錚說著轉身,看到李策,有些驚訝道,“殿下有合符,就不需要跟著趙王一起闖宮了吧?”
“我來帶他回去。”李策神情鄭重道,“他今日太過莽撞,本王明日會帶他到殿前請罪。”
這是想大事化小。
嚴從錚有些猶豫。
李璟闖宮的事已經有人報進去,圣上的旨意還沒有到,此時放行,不合規矩。
李策繼續道:“趙王飲多了酒,有些昏頭也是常事。圣上若問起來,就說本王把他勸回去了。”
闖宮被勸回去,罪責就小了很多。
“那麼……”嚴從錚正要開口,忽然便聽有內侍在宮城內揚聲道:“晉王殿下到——”
李璟的臉上綻放笑容,緊繃的肩膀松開,不再抵抗,站直身子松了口氣道:“太好了!”
一排宮燈從宮城內飄出,手持燈籠的內侍個個神情恭肅。為首的男人,正是李璟一母同胞的兄長,晉王李璋。
看到李璋身上毫發無損,李璟更是開心,他詢問道:“母后在嗎?我想進宮請安。”
“母后回立政殿了。”李璋神情淡漠,他身后的人也都走進光亮中。其中有兩個內侍,手持粗大竹杖,戴驅邪的兇神面具。
李璟的臉色頓時變了。
“二哥,你不是來接我的?”他下意識后退一步。
“不是。”
李璋讓開身子,他身后的內侍一言不發,走上前來,李璋看著李璟,露出一絲不忍,但還是道:“本王來監刑。”
丹鳳樓下人人變色,李策抬手就要護住李璟,然而跟隨李璋而來的禁軍已經把李璟按在地上。
李璋上前一步,漠然道:“圣上有命,趙王李璟無故闖宮,重杖二十。若有阻攔者,殺無赦。”
李璟四肢著地,沒有了闖宮時的氣焰,整張臉慘白如紙,半晌才道:“兒臣領罪。”
禁軍退開在一邊,內侍的竹杖揚起,可是有一人道:“慢。”
李璋抬起頭,看向說話的李策,木然道:“楚王要抗旨嗎?”
他站在燈光明亮的丹鳳樓下,面容冷漠,眼神卻錯綜復雜。像是希望李策做什麼,又擔憂他會做什麼。
“不是,”李策抬手脫下大氅,蓋在李璟身上,“本王出門時,借了趙王的大氅,此時還給他。”
初春的天氣,夜間不似冬日那般涼。京都氣血旺盛的男兒,早就丟掉大氅,換了輕薄方便的披風。
眾人這才發現,李策仍舊披著厚重的大氅,看大氅的顏色制式,的確是李璟的。
行刑內侍揚起臉,那兩張散發冷厲氣息的兇神面具朝向李璋,在征求意見。
李璋似乎沒有看到那件折疊起來,包裹李璟后背和臀部的大氅。他抬手道:“行刑。”
竹杖打向李璟,即便隔著厚厚的大氅,李璟還是疼得汗如雨下,時不時忍不住,就要慘叫一聲。
最初他自己數數,唯恐被多打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