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沒有數夠一半,就說不出話來。他癱在地上,像一團可以任人踩踏的軟泥,臉頰貼著地磚,眼睛看向前面,模糊一片中,只看到李璋黑色的靴子。
“夠了!”有人大聲制止,顯然也在數數。
內侍揚起的竹杖停在半空,面具下的臉道:“楚王殿下不必提醒,我們心里有數。”
李璋的胸口微微起伏,似乎也憋著什麼怒火。他走近一步,對李璟道:“這次小懲,以后再不能胡來。”
李璟沒有回答,他閉上眼睛,呻吟道:“疼……”
李璋又交代嚴從錚:“勞煩副統領送趙王回去。”
“晉王殿下放心。”嚴從錚平靜地點頭。
李璋回宮復命,送趙王回府的,當然是李策。
被打的人,是不能背著的。一怕有肋骨斷裂,擠壓胸腔,反而加重傷情。再者容易牽拉傷口,使傷者疼痛難忍。
所以李策找了個門板,把李璟放在上面,差人抬回去。
他默默走在最前面,時不時看一眼李璟,鐵青的臉上看不出別的情緒,唯有憤怒。
“小九……”李璟在木板上趴著,呼喚李策,“我快……斷氣了。”
“我會通知禮部,準備棺材。”李策語氣冷漠。
李璟閉著眼睛,繼續喊他:“你能不能……”他問道,“讓我咬住什麼止痛。”
李策停步,抬著李璟的衛士也停步,李策道:“你們誰,脫一雙襪子給他咬。”
“本王不咬襪子!”李璟趁李策走近,牽住了他的衣袖。
他搖啊搖,搖得李策僵硬的身子有些柔軟,才歉疚道:“五哥錯了,以后一定聽你的。”
“好,”李策道,“把他放下,再打二十板認錯。”
“別啊……”李璟哀叫一聲,忽然指著遠處道,“武侯長,快來救我啊!小九要殺了我!”
前面一匹快馬飛奔而來,馬上的人裙裾飛揚,一張鵝蛋臉滿含掛念。
葉嬌勒馬而停,看向門板上的男人。
“五哥,”她問道,“誰打你?我找他算賬!”
……
李璟的一只胳膊垂在門板外,勉強抬起頭,看向馬上的女子。
她今日似乎不那麼可怕,她在關心自己?
李璟打了個激靈,難以置信中夾雜著委屈,指向李策道:“如果是他打我,你待怎樣?”
葉嬌翻身下馬,折起馬鞭,在手心中拍了拍。
“如果是楚王打你,”她正色道,“我便把你們兩個各打一頓,打做哥哥的懦弱,打做弟弟的不敬。”
總之是不掰扯道理,各打五十大板。
李璟苦哈哈地咧開嘴,搖頭道:“那還是算了吧,算了。是父皇打我。”
“圣上打你?”葉嬌看向皇宮。
御街燈火通明,丹鳳樓禁軍佇立,不遠處的大明宮,像一只歇息在龍首原上的神龍。
點點燈盞是它的鱗片,莊嚴肅穆是它的氣息。它是安靜的,安靜中自有一種望而生畏的氣勢。
“怎麼樣?”李璟問,“反正你什麼都不怕,圣上又偏愛你,你到……到圣上面前,就說本王只剩下一口氣了,去給本王討個公道吧。”
葉嬌檀口微張,不知該怎麼說。
出了什麼事,讓皇帝氣到責打李璟?該出事的不是皇后和李璋嗎?
雖然昨日李策聽從順嬪娘娘的話,沒有前去舉告皇后,但李策說了,皇帝自己查,也能查明白。
她看向李策,李策對她輕輕搖頭。
圣上正在氣頭上,慎言。
“圣上打你,”葉嬌的眼睛轉了轉,輕拍門板道,“那是你該打!”
李璟重重地哀嚎一聲,閉上眼睛,繼續哼唧起來。
完了,親爹打他,親哥監刑,小九不搭理他,小九媳婦跟以前一樣,雖然不那麼可怕,也不會替他出頭的。
“我要回家。”他閉上眼睛,絕望地念叨,“我要回家。”
家里的妻子,總會跟他站在一邊吧?
沒想到,趙王妃崔錦兒比李策還要生氣。
當著李策的面,她就猛拍李璟的屁股。原本裝睡的李璟直接被拍到險些昏厥,他怒吼道:“你這個惡婦!怎麼不給我涂藥?”
“就是要伺候王爺用藥!”崔錦兒說著便剪開李璟的衣服。
衣服和傷口粘連在一起,她剪得很小心,因為傷口周圍還算干凈,所以只用艾草水擦洗,燒蒼術消毒。
李璟心驚膽戰地扭頭瞧崔錦兒的動作,唯恐她把燃燒的蒼術丟在自己身上。好在崔錦兒還算克制,不過等看到全身的傷口,她又發了一次脾氣。
“我就奇怪怎麼楚王殿下急急地差人過來,借了你的大氅,原來是知道你要挨打,幫你擋著。擋著還傷這麼重,如果沒有擋,殿下這會兒……”
崔錦兒抽泣起來,李璟看她心痛悲傷,內疚道:“我知道錯了,你別哭,也就破個皮……”
話音未落,崔錦兒已經把一瓶子金瘡藥都倒在他身上。藥粉接觸傷口,李璟低嚎一聲道:“你這是泄憤嗎?”
崔錦兒動作粗糙地攤勻金瘡藥,罵道:“整個長安城,人人都有八百個心眼。就算沒有心眼,起碼該知道躲著壞事兒吧?怎麼只有你,哪里著火往哪里跳,是要燒死自己嗎?”
一句話澆滅李璟的氣焰,他哼聲道:“我這不是,擔心母后和二哥嗎?”
“那你能不能……”崔錦兒的淚水成串落下來,她抓住李璟的手,按在自己腹部,哭道,“也擔心擔心我們?”
“你們有什麼好……”李璟的聲音戛然而止,他把頭扭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,手指輕輕按下去,問道,“你們?你,你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