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宮中有一棵楠樹長得太大,禁軍說影響巡視,也易藏匿刺客,所以柳如意指揮尚寢局的雜役拔除。
那些雜役都是太監,力氣不大,樹干已經砍了一半,還拉不倒。柳如意身穿紅衣,衣袖用扎帶捆綁,上前一腳踹過去,樹應力而倒。
“轟”地一聲,樹葉抖動,地面騰起土塵,待這些塵土散落,露出甬道內走來的兩人。
“我那天跟二哥一起,”李璟道,“我從書院逃學,他奉命來抓,正陰著臉,帶我穿過甬道,回書院去。”
“后來呢?”李策問。
“不知道,”李璟道,“反正他們好上了,好得二哥像變了一個人。”
夏天,李璋不舍得用圣上恩賜的冰塊,他把那些冰用油布包裹,藏入衣袖,給柳如意逼仄的寢房帶去涼意。
初秋時,皇帝有意修繕宮中園林。李璋怕柳如意太累,懇求太傅進言,說南方有旱災,要節儉度日。
皇帝收回成命,李璋便偷摸把她帶出宮,倆人一起去寺廟、爬高山,一起躺在楓林里,直到飄落的紅葉把他們掩埋。
到了冬日,李璋買了木炭送進宮。柳如意不能穿得太張揚,李璋就在她單薄的外衣下,給她特意添一件羊皮小襖。
下雪時,他在柳如意寢房內習字。一只手握著毛筆,一只手握著她的手,細細地,把那雙有些粗糙的手暖熱。
他們商量好了,等李璋十四歲,就向皇帝請旨,納柳如意為妾。
但是李璋十四歲生日那日,皇帝閑逛桃園,發現幾棵已數年枯敗的老樹,枝頭綴滿紅花。
皇帝高興,夸贊尚寢局尚寢官。那位官員因為私底下知道李璋和柳如意的事,為了討好皇嫡子,他主動舉薦,說這一切都是柳司苑的功勞。
柳如意被帶到皇帝面前。
少女充滿活力,又露出羞怯的笑,風姿不同于那些妃嬪,令人過目不忘。
皇帝含笑道:“讓你待在尚寢局伺候人,是埋沒了你。”
這一晚,皇帝召幸柳如意。
尚寢局尚寢官懵了。
傳旨的內侍走了很久,他還如墜云霧,暈頭轉向。
他原本以為,皇帝會夸贊柳如意,賞一些東西。沒想到賞的竟然是圣寵,是龍床。
這可不得了了。
他不知道李璋和柳如意的關系深入到哪一步,萬一皇帝發覺自己和兒子竟然……大唐的臉面都要丟盡了。
到時候,第一個被嚴懲的人不是李璋,而是他這個尚寢局的長官。
思忖良久,他還是跑到皇帝面前,舉告二皇子同司苑女官有私情。
說到這里,李璟示意李策給自己遞茶。他咕咚咕咚飲了好幾口,又示意李策為他擦嘴。
擦完嘴,再次幫他翻身,又為他墊高枕頭,蓋一層被子,李璟還是沒有繼續講。
李策提醒他道:“父皇會很生氣。”
“何止是生氣!”李璟的聲音陡然拔高道,“父皇差點氣暈過去。畢竟宮里的女人,按理說都是皇帝的。父皇愛惜清名,卻差一點睡了兒子睡過的女人。”
“如何處置?”李策問。
“女醫驗看了柳如意的身體,的確已不是處子。柳如意為了脫罪,求見皇帝,告訴皇帝說,她并非自愿,是被李璋奸淫強暴。她泣不成聲、楚楚可憐,又言之鑿鑿,讓人不得不信。皇帝一怒之下,讓人去把李璋拉到紫宸殿外,重打五十。”
“五十?”李策問。
“五十,”李璟道,“會打死。”
如果真的打下去,李璋會死在他十四歲這一天的黃昏。
關鍵時刻,是皇后娘娘闖殿,阻止內侍行刑,攔住了皇帝。
她求皇帝不要聽信一面之詞,要聽一聽李璋怎麼說。
“你信嗎?”李璟道,“二哥怕皇帝殺了柳氏,他自己說,是他的錯,是他主動求歡,柳氏只得委身于他。”
李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。
“還是母后不相信,問了他第一次歡好的日期,又去問柳氏。兩個日子不一致,母后說女人不會忘記自己被奸淫的日子,質問柳氏,她才招了。”
李璟感慨道:“幸虧母后聰明,二哥才免于一死。”
殿內的光線更暗了。
李策起身去點蠟燭。銅制的十五連枝燭臺上插滿蠟燭,李策一支支點燃,燭光越來越亮,四周越來越暖,他卻覺得寒冷。
“后來呢?”李策道。
“很慘。”李璟嘆了口氣,“父皇怎麼能忍受自己父子二人,全被一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?父皇命內侍手持細杖,把柳氏打死。命二哥觀刑,一直等柳氏被打成肉泥,才能離開。”
人是很難被打成肉泥的,更何況特意要求用細杖,而不是粗杖或者刀棍。
李璟悶聲道:“柳如意拿出二哥送她的環形墨玉求情,二哥沒有接。但是等行刑完畢,他從肉泥血水中撿起墨玉,跪在池子邊淘洗干凈,走回寢殿。自始至終,一句話都沒有說。天亮了,他十四歲的生日,也過完了。”
那是李璋愛慕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,最終以背叛、以死亡終結。
“所以你問我他喜歡什麼女人,”李璟道,“他已經不再喜歡任何女人,因為他受不住背叛。他娶妻納妾,都是聯姻而已。女人太危險,稍有不慎,就要完蛋。”
他說完想起自己和李策,似乎他們也很容易完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