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麼人,也配詢問圣安?”他啞著喉嚨道。
“你說誰呢?”葉嬌上前一步,被禁軍攔住。若不是在宮門口,她就要大打出手。
真是狗眼看人低。
葉嬌氣哼哼地向前走去,因為太氣,她沒有騎馬,準備走回兵部。這樣路上說不定能遇到街角說書的,能聽上一會兒。
沒想到她還沒有走出御街,便聽到身后有禁軍呼喚。
“葉郎中,請稍等!”
葉嬌蹙眉不悅。
她真的很討厭這個官稱,莫名有點像給人看病的。
那禁軍跑過來,身后還跟著氣喘吁吁的內侍。
內侍高舉著一只手,喘得像心臟隨時會停跳,顫聲道:“葉郎中,圣上有請。”
……
內侍引著葉嬌進宮,一路上道歉不斷。
“高總管聽說小陳子出言不遜,讓他自扇耳光一百下,罰去掖庭掏糞了。”
“他是昨兒個才提拔上來露臉的,不認得葉郎中,還請勿怪。”
“怎麼會?”葉嬌正色道,“原本沒有中書的簽批,微臣也沒資格覲見圣上。但是心里惦念,所以多問了幾句。”
“是,是,”內侍垂著頭道,“不過高總管已經稟告圣上,說郎中在宮里,圣上立刻說要見。”
葉嬌心中一暖,按了按衣袖中的東西,藏著笑容,昂首闊步。
為了處理朝事方便,皇帝近日都在紫宸殿后的寢宮居住。
不知不覺中,天子威儀似乎近在眼前,連行為舉止,都會被影響,變得持重謹慎。
踩在方正的花崗石上,再往前走,便是紫宸殿下的臺階。葉嬌下意識仰頭,迎面便見臺階上方站著兩個人。
太子李璋,和一位身穿緋衣、佩金玉帶的官員。
內侍引著葉嬌從臺階一側向上走,李璋站在最高處。
他鄭重其事地聽官員匯報著什麼,偶爾輕輕頷首,目光從那官員的臉上,緩緩側移。
像是留意到什麼,李璋的視線落在漢白玉欄桿上。但不知為何,剎那間,葉嬌如坐針氈、心神不定。
似乎有一縷余光,不偏不倚,正跟著她的腳步拾階而上。那目光充斥著審視、懷疑和敵意,像閃電做的繩子,纏在她身上。
怕什麼?
葉嬌在心中安慰自己。
是圣上要我來的,又不是我闖殿,你還能打我二十大板嗎?
這麼想著,她已經走到臺階上方的平臺。再往前,穿過紫宸殿外的連廊,便能直達寢宮。
葉嬌的腳步加快,那內侍也更快,沒想到一個聲音忽然道:“什麼人?”
李璋站在原地,打斷朝臣的奏事,一雙龍鳳眼看過來,狹長的眼睛中,透著看不到底的城府。
什麼人?
葉嬌同樣看過去,淺淺施禮。
他們相距不過三丈,除非李璋眼瞎,否則不會不認得葉嬌。
他是故意找茬。
葉嬌很想回一句是揍過你的人,但內侍率先開口道:“回稟殿下,是圣上宣葉郎中覲見。”
一句話交代了葉嬌的身份,也說明是圣上宣,避免李璋纏問。
李璋回答得很慢,眼神打量葉嬌,毫不掩飾疏離和厭惡的神情。他拖延著時間,過了許久才問道:“父皇醒了?”
并沒有搭理葉嬌。
“圣上今日巳時醒的。”內侍回稟。
李璋點頭道:“好,本王忙完會去請安。”
內侍轉身引著葉嬌向前走,而葉嬌已經早一步,越過內侍走進連廊。
她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李璋。
皇帝醒著,又像是沒醒。
他的眼睛似睜非睜,說話像是夢囈,躺在床上,時不時喘個粗氣,內侍稟告了好幾聲,皇帝才緩慢地轉過頭,看向葉嬌,道:“走近些……朕,看不清。”
葉嬌腳步僵硬地往前走。
這還是那個風姿偉岸的皇帝陛下嗎?怎麼一瞬間,他老了那麼多,病得這麼重?
葉嬌跪地叩頭,尚未說話,眼淚已經落在地板上。
“你這孩子,”皇帝撇嘴道,“哭什麼?朕還沒死呢。”
“圣上得的什麼病?”葉嬌連聲問,“太醫看過了嗎?用藥了嗎?好好吃藥了嗎?方劑、針灸、推拿都要試一試啊。”
皇帝被她逗笑,雖然笑得很輕,但總算不怎麼喘氣。青白的臉上也有了幾分紅潤。
他示意高福把自己扶起來,靠在引枕上,看向葉嬌。
“朕聽說你進了宮,問起朕,便也想著見見你。怎麼樣?你來探病,帶禮物了嗎?”
皇帝的樣子,讓葉嬌想起李策病了時,也這麼示弱,纏著要禮物,要她陪。
這麼一想,葉嬌的鼻頭更添酸澀。喉嚨中堵著什麼,眼眶一瞬間濕潤。
她對皇帝的感情,有六分臣子對天下君主的忠誠敬畏,有四分被尊長呵護后的依賴敬重。
葉嬌從衣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冊,雙手呈上。
“是哪位書法大家的新帖?”皇帝問。
“不是。”葉嬌左右看看,突然覺得窘迫。
皇帝又問:“是大興善寺又譯了新經?”
葉嬌干脆把書冊收了回來,訕訕道:“算了,當微臣什麼都沒有準備吧。”
可高福已經走過來,雙手接過那本書,呈到皇帝面前。
葉嬌只好解釋道:“是京都最新的話本子,只公演過一遍的。微臣半買半搶讓他們賣了一份。想著圣上病著,或許會很無聊,不如聽人讀讀話本。心情好了,病好得也快。不是……不是什麼字帖,也不是經文。微臣沒有那個雅致,微臣……膚淺得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