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因為農田水利的事,”李策幫葉長庚回答,“今日戶部說起春耕,擔心晉州年前的旱情影響播種,請工部派人修繕水利。”
而葉長庚,任職工部水部郎中。
“你懂水利灌溉嗎?”葉嬌笑話哥哥,“還有春耕,你倒是擅長吃耕牛。”
葉長庚哈哈笑大笑,反過來笑話葉嬌:“水部郎中不懂水利,庫部郎中不懂軍械。咱倆半斤八兩,長此以往,大唐危矣。”
“誰說我不懂制刀?”葉嬌說著便拿斷刀追打葉長庚,葉長庚逃開,向李策求救:“快管住你未婚妻!”
“還沒嫁過來呢,”李策在日光下綻開笑容,笑得燦爛清亮又充盈激賞,“就算嫁過來,我也希望她自由自在,想做什麼,就做什麼。”
門廊下的青峰聽到這句話,臉色瞬間黑下來。
安國公府的小廝用肩膀撞了撞青峰:“別害怕,起碼已經不再煉丹了。”
燒個東西算什麼,總比地震強。
葉長庚做事從不拖沓。
同葉嬌說完,他便收拾行李,辭別母親,比工部其他同僚快上一步,騎馬往晉州去。
臨近傍晚,朱雀大道擠滿了出入城門的人。為了快些,葉長庚抄近路,走金光門。
路過居德坊時,他瞥見坊門口有個清麗的身影。轉頭去看,駿馬已經掠過人群。但葉長庚隱約能分辨出,那是吐蕃公主格桑梅朵。
她穿著藍裙,胸前的寶石項圈瑩潤透亮。
她來居德坊做什麼?
這附近是好幾位皇子的居所,比如魏王李琛。
想到這里,葉長庚自嘲地笑笑。是他說讓她多結交朋友的,怎麼如今反而在意起來?
金光門前的柳枝擦過葉長庚頭頂的進賢冠,風中已有暖意。
駿馬鉆出城門,桃花在門外樹林中,稀疏綻放。
安國公府院子里,葉嬌凝神盯著工匠淬煉刀胚,問道:“這次怎麼樣?”
“還是不行。”工匠搖頭,“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,加厚覆土面積,刀還是沒有韌性。”
陌刀的厚薄、長度都很重要,但最重要的,是要刀身夠韌,刀刃夠硬。這樣刀才鋒利又不容易折斷。
一旁緊盯工匠做事的李策突然上前一步,從陶罐里抓出一把土,在空中揚起。
土塵紛紛揚揚,掉落在地。
是黏性很強的黃土。
“你們這土……”他問道,“是從軍器監帶來的嗎?”
工匠神情微怔,應道:“小人不知。”
“是我拉回來的,”葉嬌學著李策的樣子,捧了一把土道,“怎麼了?”
“大有玄機。”李策說著牽起葉嬌的手,把她牽到無人處。
……
李策說的土,不是山石礦土,而是用來覆土燒刃的土。
覆土燒刃的過程很簡單,就是用特殊調配的黏土覆蓋刀身不需要高硬度的位置,然后把刀胚投入火爐加熱至特定溫度,繼而夾出刀胚,浸入冷水。
刀身入水,沒有覆蓋黏土的刀刃會迅速硬化,而覆蓋黏土的部分,因為隔水,則保持韌性。
燒熱的刀身,冷卻速度越快,硬度越高。越慢冷卻,韌度越高。
而韌度高,刀才不容易應力而斷。
這種精確控制刀身不同部位冷卻速度不同的工藝,工匠們已經很擅長。
所以李策懷疑,是土出了問題。
“土怎麼了?”葉嬌嫵媚清亮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來,搓揉著手心的土塵。
“這種土需要足夠黏,才能隔絕水分。不然刀胚入水,刀身和刀刃同時遇冷,就同樣硬。”
李策凝神道。
刀身硬,易斷。
“也就是說,”葉嬌看著遠處的鐵爐,神情冷峻,“制范、調劑、熔煉、加工,這些都沒有錯。就連礦石那些材料,都沒有問題。反而是容易被忽視的土,跟以前不一樣了。”
春日的風揚起土塵,在安國公府內打了個旋兒,消失在桃樹枝頭。
“對,”李策道,“這黏土里有許多雜質,又有些淡淡的味道,聞起來卻不知道是什麼。是不是黏土的問題,一試便知。”
空氣中有花香,這里又煙熏火燎,的確難以分辨味道。
一試便知,但是找一份新的黏土,不容易。
軍器監的自然不能用,而掌握覆土燒刃工藝的鐵匠鋪,京都并不多。
“不如這樣,”李策道,“去武侯鋪問問新近入京的黏土,有哪些沒有送去軍器監,借一份來用。”
提起武侯鋪,葉嬌神情微變。
“不用。”她道,“不牽扯武侯鋪,也不麻煩劉硯。”
不牽扯武侯鋪,是因為信不過白羨魚。不麻煩劉硯,是怕連累到他。
李策心有靈犀地笑笑,點頭道:“我讓青峰出城去找,帶一小份進來,武侯鋪不會查。”
事情就這麼定下來,葉嬌沒有告訴工匠她要換土。過了一日,青峰帶黏土回來,葉嬌特地問:“城門口的人知道嗎?”
青峰道:“我封在竹筒里,沒人發現。”
葉嬌點頭,她重新調配黏土,然后趁工匠不注意,倒入陶罐。
這一日,新的陌刀鍛造完成,簡單打磨完刀刃,葉嬌和青峰一起,手握兩把橫刀,面對面,退后數丈。
春光正好,微風在雪白的刀刃上繚繞,葉嬌舉起刀,神色瞬間冰涼。她對面的青峰不敢大意,揮刀搶上,與葉嬌打過幾個回合,忽然橫刀向前。
葉嬌會意,踩著桃樹躍起,再翻身而落,重重砍下。
兩刀相擊,“鏘”地一聲巨響,葉嬌虎口發麻,青峰勉強沒有松手,卻也被這沖擊的巨力推著,退后幾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