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策并不去追,而火藥署令使交代道:“殿下,火藥全部統一保管在距此三十丈外的庫房,遠離火星易燃之物。且數目多少,也記錄在案。若有疏漏之處,便是前些日子更換過庫房,搬動中掉落一些,恰好落進黏土里,也有可能。”
這令使是想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。
李策向遠處的庫房看了看,面色稍緩。
葉嬌聞言道:“以前火藥保管在哪個庫房?”
“就在此次黏土庫房旁邊,”火藥署的人七嘴八舌道,“幸虧搬走了,要不然這回可完了。”
眾人紛紛點頭,都心有余悸。
可李策的目光卻突然凝滯。
“那是什麼?”他問道。
火藥庫房的上方,正冒出一縷青煙。
那煙并不大,卻讓所有人瞬間慌亂如麻。
“火藥!火藥!”許多人要往火藥庫房的方向跑,卻又驚駭萬分地退回來。
誰知道那些火藥什麼時候爆炸啊?此時跑過去,必然尸骨無存!
“快出去,出去!讓所有人離開軍器監,疏散附近百姓!”王監正臉色通紅,暴跳著大喊大叫。
“水!”可是李策卻喊道,“水呢?”
火藥庫不能炸。
這是震懾敵軍的火藥,這是保護百姓的火藥。
他不愿意看到今日京城房倒屋塌,火燒長街,百姓流離。
“水!”李策拉住一個奔跑的吏員,聲音嘶啞。
那吏員戰戰兢兢,尚未說話,有人往李策手中,遞了一桶水。
……
是葉嬌。
因為之前曾參與救火,她知道桶在哪里,水在哪里。李策說有煙時,她便轉身去找水桶。有兩桶先前沒用上的水就在不遠處,葉嬌提過來,交給李策一桶。
李策接過去,深深看了一眼葉嬌。
這一眼中,有心有靈犀的慶幸,有如膠似漆的不舍,更有未達心愿的遺憾。
他的神情沉著堅毅,另一只手按住那名吏員,對他道:“你,抓住葉郎中,把她帶出去。”
那吏員在短暫的驚懼后,連忙抓住葉嬌的手臂,把她向外扯。
葉嬌掙扎道:“你一個人怎麼行?我也去!”
她手中的另一桶水險些掉落,李策接過去。
他什麼也沒有說,什麼也沒有交代。他只是轉身奔向庫房,逆行而上,跑向隨時可能爆炸的黑火藥。
水桶很重,他跑得并不快,被壓彎的雙臂仿佛大唐的神兵弓箭。
縱赴死,也無畏。
“殿下!殿下快回去!”
與李策擦肩而過的吏員工匠回頭追他,想要攔住他的去路。
“閃開!”李策撞開那人。
“只要沒有爆炸,都能救!”他的方向沒有改變,只是腳步更急。
那吏員怔在原地,看著李策奔入庫房的身影,渾身顫抖仿佛被電流擊過。
“可是——”
可是救不了,就得死。
誰不是一家老小等著自己回去吃飯啊?誰想要平白無故死在任上啊?火藥庫爆炸,大不了被革職流放,一旦死了,灰飛煙滅尸骨無存,什麼都完了。
又或者,真的能救?
火藥外裹著阻燃的火浣布,只要沒有燒透,就還有救。
吏員轉過身,把手里的文書重重擲在地上,罵道:“他娘的!今兒出門忘看黃歷了!”
說完這句,他便向池塘跑去,順便踢倒一個逃跑的工匠。
“楚王都去救火了!你他娘的跑什麼跑?你的命比他的命還值錢?”
吏員罵罵咧咧,從池塘里提起兩桶水。尚未起身,他便聽到奔跑的腳步聲。
許多人正提著水桶狂奔而來,那人群里,甚至還有王監正。
“你們……”吏員頭皮發麻,嘴唇哆嗦道,“都不想活了?”
“廢什麼話?”有人這麼罵道,“快去撲滅火藥庫!”
許多人跑出軍械庫,但也有更多人回頭救火,只有葉嬌,被抓住手腕往外扯。
她雖然力氣大,但哪能比得上在軍器監做事的吏員?
終于,葉嬌摸到衣袖中的匕首,她單手甩掉刀鞘,把刀刃抵在那吏員胸口。
“放開我!”
葉嬌惡狠狠地怒吼,眼睛通紅,瘋魔一般。
那吏員心驚膽顫地開口:“可是楚王殿下……”
“放開!”葉嬌手中的匕首向前頂去,竟是真的要刺。吏員驚駭間放手,葉嬌的視線掠過軍器監出口的甬道,找到一個水桶。
她剛提起水桶要向內跑,卻又被人抓住。
一股巨大的力量先是抓住她的官服,在她猝不及防回頭時,又抓住了她的手臂。
“滾——”葉嬌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因為站在她面前的人,身穿冕服頭戴冕旒,額前垂墜的九串珍珠劇烈搖晃,深沉冷靜的雙眼,剎那間讓她以為帝君親臨。
但是這個人更年輕,眉間的氣息更英武,眼神中除了威儀,更有遮掩不住的戾氣。
太子。
太子李璋。
李璋沉沉地看著葉嬌,揚聲道:“禁軍十六衛,太子衛隊,救火!”
“是!”威武整齊的呼喝聲響起,軍士們從葉嬌和李璋兩邊一擁而入。他們是大唐的精銳,他們有令必行,有諾必踐。
葉嬌甚至從中看到她熟悉的身影,禁軍副統領嚴從錚。
他從葉嬌身邊跑過去時,臉色鐵青,指揮著軍士,果敢堅毅。
“你放開我!”葉嬌緊握水桶,甩動胳膊。
可李璋的手像鐵鉗般,緊緊握住她。
“康王說,”他冷聲道,“著火的是火藥庫?”
“是!”葉嬌急迫道,“所以請太子殿下放開我,我要去救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