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耽誤了些時辰,但還能在日暮前,在太廟祭拜完先祖。
今日幸虧他來了,若兵部出了這麼大的亂子,他還為典禮的事前往太廟,恐怕皇帝不僅僅是斥責,還要懷疑他的德行。
走水?
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走水。
垂墜在面前的白珠旒遮擋了李璋面容,他端坐輅車,唇角噙著一絲冷笑。
還好,皇帝并未動雷霆之怒。
他已經換下了冊封大典時厚重繁瑣的大裘冕,只穿著赤黃圓領袍,頭戴太宗皇帝喜歡的翼善冠。只有前胸金絲刺繡的九龍拱珠,為他增添帝王威儀。
因為尚在病中,皇帝背靠引枕,一雙洞察秋毫的眼睛落在葉嬌臉上,不怒自威道:“葉卿,你來說。”
他的聲音雖然冷厲,但葉嬌知道,肯讓她說話,便是一種信任。
葉嬌叩首道:“回稟圣上。微臣查出陌刀鍛造失敗,是因為軍器監的黏土不同以前,故而到軍器監重新鍛制。鍛造過程中,軍器監黏土庫房突然著火,眾人全力撲救。后來庫房的火滅了,火藥庫卻又燃起來。幸而楚王和太子都趕過去,大家齊心協力,才平息災禍。”
葉嬌的聲音穩重許多,說話條理清楚,也避免攀扯罪責。
皇帝道:“所以,是黏土的問題。”
他單刀直入,并沒有提及李策和太子救火的事。
未等李策開口,王監正的腦袋便重重磕在地板上。
“回稟圣上,微臣有罪。是微臣搬挪庫房時,管束不當,致使黑火藥掉落進黏土。請圣上責罰。”
提前認罪,總比李策向皇帝稟告,要好很多。
但皇帝顯然看穿了王監正的小心思,他頷首道:“你既請罪,朕便成全你。
來人——軍器監監正王曜,疏忽職守、舉措失當,致軍庫失火、險釀災禍。今剝去官服,收監羈押,著大理寺查辦!”
王監正目瞪口呆,心神俱裂地叩首道:“罪臣……領旨謝恩。”
皇帝又道:“你先莫謝,黏土庫房的罪責你領了,火藥庫呢,也是你的問題?”
火藥庫?
葉嬌面露疑惑。
火藥庫走水,難道不是因為風把黏土庫房的火星帶過去了嗎?
果然,王監正也辯駁道:“圣上,那火藥庫房距離黏土庫房不遠,罪臣以為,著火一事有所關聯。”
皇帝看向李策,道:“朕聽說你第一個進去救火,你說說是怎麼回事。”
回話前,李策先從衣袖掏出一物。那東西用粗布包裹,一尺來長,手腕粗細,他慢慢打開,舉至頭頂道:“父皇明鑒,火藥庫房靠近窗臺的木柱最先著火,是因為有人把這個丟進庫房。兒臣先踩滅這個,收入袖中,等著向父皇回稟。”
那是一段木棍,木棍的一頭,還能看到燒碎的油布。
李策道:“兒臣以為,軍器監有人趁亂,把木棍投進火藥庫,試圖引燃庫存火藥,爆炸生事。”
皇帝瞬間變了臉色,他的手猛然抬起,高福下意識就要去扶。然而君王喜怒不形于色的習慣,讓皇帝勉力克制憤怒,指著王監正道:“王曜,毀滅軍械、叛國投敵的罪責,你也要領受嗎?”
大唐軍械,乃大唐兵馬之魂。誰會伺機毀滅?當然是敵國,是叛徒!
軍器監監正王曜早就癱倒在地。
他努力用手支撐地面,面色慘白道:“圣上,圣上,罪臣若有叛國之心,情愿被五馬分尸,抄家滅族、不得好死!”
他感覺自己正在向深淵墜落,那漆黑恐怖的地底,藏著什麼巨獸,張開血盆大口,要把他吞沒。
事情不該是這樣的。
他只是家里親戚出了點事,于是求到魏王李琛那里。
李琛不滿太子,說要在太子冊封典禮前后,弄出什麼亂子。王曜只當這是投名狀,雖怕出事擔責,但李琛說可以推到葉嬌頭上,他便也無奈應了。
李策說黏土里有火藥時,王曜便覺得有些不對。
待火藥庫被點燃,他更覺心驚膽戰。
沒想到如今,竟然有人趁亂縱火?
該不該把李琛供出來?
王曜百爪撓心冷汗淋漓,他情知供出李琛,玩忽職守變成結黨營私、縱火燒庫,自己的罪責反而會被加重,說不定即刻便被砍頭。
如今還是不要說,就讓李策查出罪人,到時候牽連到李琛,再說不遲。
王曜正猶豫萬分,忽然聽到殿外有人來報。
“軍器監有人自縊。”
奏報的太監走上前來,跟皇帝稟明了軍器監的情形。
說是眾人打掃火藥庫時,發現有個軍器監的工匠吊死在房梁上。
京兆府的仵作已經去驗看過了,說他身上的外衣被撕去一塊,衣袖上有火油的痕跡。驗過尸體,的確是自縊身亡。
軍器監吏員交代,說這人前些天因為做事粗心,被趕了出去。仵作從他懷里搜出一張紙條,上面全都是咒罵王曜的話。
軍器監覺得事關重大,連忙報到御前。
王曜聽后,雖然心驚,卻漸漸放下心來。
那工匠被逐出的事的確是他前些天做的,因為心生不忿,工匠還踹過軍器監的大門,被武候驅趕。
這件事人證物證俱全,倒讓王曜撇清了嫌疑。
不過——若真是工匠怨恨生事,王曜的罪責自會減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