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琛沒有接腔,他拉起嚴霜序的手,溫聲道:“不要跟格桑梅朵置氣,沒有必要。你的位置,她永遠奪不走。”
嚴霜序胸中的怒火頓時散去大半。
是啊,自己才是魏王明媒正娶的正妃,她的位置,格桑梅朵永遠也奪不走。
安國公府一如往常。
給二小姐準備嫁妝是頭等大事。
陪嫁給葉嬌的田地、房屋、船只、鋪面這些,只用到京兆府變更契書就可以,但那些箱柜、被褥、首飾、衣服綢緞以及文房四寶、金銀器皿之類,費工費時,做完又要妥善保管。
故而自從禮部前來下聘,安國公府就沒有閑下來過。
如今就算有人議論說葉羲回來了,也只當他是回來參加女兒的婚禮,安國公府忙碌的仆從愈發謹慎,唯恐出錯,被主人責罰。
葉夫人看過葉羲后,葉嬌特地把馮劫喊到外面,詢問父母親談論了什麼。
馮劫不善說謊,支支吾吾半天,只說沒有聽見,并且試探著道:“小姐要不要去青崖觀看望老爺?卑職知道路。”
“不去。”葉嬌不假思索道,“我都忘了他長什麼樣。”
雖然這麼說,但葉嬌還是去了一趟青崖觀。
她沒有進去拜訪,只爬上道觀外的樹,遠遠地往里看。緋色的衣裙在風中飄逸,宛若枝頭盛開了一朵牡丹。
青崖觀內人丁稀少,偶爾能看到道童打掃道路,又有人端著一盆漿糊一樣的東西走過去,過一陣子又折回去,端來一摞碗。
原來之前端的那東西,是午飯嗎?
父親也吃這個?
葉嬌想著,便見那道長盛滿一碗飯,走到最靠里的寮房,輕輕敲門,把碗放在門邊。
顯然,那里面的道士不跟別人一起用飯。
葉嬌的心提起來,緊盯那扇門。
冥冥之中,她感覺里面住著與她有關的人。果然,寮房的門向內打開,走出一位道長,俯身端起那碗“漿糊”。
葉嬌緊盯著他,居高臨下,想看清那人的長相,有些困難。
他高高的,雖然消瘦,卻身姿挺拔。皮膚不算白,道簪束緊頭發,鼻梁挺直。
再想看,就看不太清了。
道長端起午飯就要轉身,身體卻微微僵住,接著迅速抬頭。
葉嬌的目光與他撞在一起,剎那間如遭雷擊身體麻木,差點從樹上掉下來。她狼狽地扶著樹干往下爬,再也不敢去看一眼。
心里清清楚楚,知道那就是她的父親。
離家十三年的父親,沒有給她留下一點記憶的父親。可她永遠記得馮劫曾經說過,父親為了救她,摔斷過腿。
是真的吧,那件事,一定要是真的啊。
那件事是真的,她才能確定自己的的確確有過父親,并且得到過父親的呵護。
離開道觀,葉嬌的神情不太好。
她在官道上遇到李策。
李策打馬靠近,兩匹馬因為常常見面,一邊噴氣低鳴,一邊舔舐對方。
“這麼巧?”葉嬌擠出一點笑容,問道。
“不是巧,”李策道,“是我聽說你去了青崖觀,所以來接你。”
葉嬌有些疑惑。
她常常跑來跑去,出城也很尋常,怎麼這一回,李策要心急火燎來接呢?
“接我作什麼?”她問道。
“送禮物。”李策關切地看著葉嬌的眉眼,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。
他送的禮物,是桃花。
李策在長安城外買了一片山地,上面種滿桃花。正是桃花盛放的季節,從山腳向上看去,若百里煙霞,璀璨絢爛。
葉嬌忍不住輕輕贊嘆。
“真美,我小時候跟嚴姐姐他們,也偷摸出來看過一次桃花。留在記憶里,好多年都忘不了。”
李策知道,那時陪伴她的,是傅明燭、嚴霜序和嚴從錚。
多麼慶幸,現在她身邊的人,是自己。
李策牽著葉嬌的手,沿山道緩緩而上。花瓣飄落在他們發間,長長的衣裙雀躍著向前,驚飛覆蓋地面的紅雨。
“嬌嬌。”李策看著葉嬌俏皮地輕搖桃花枝頭,把這一刻刻入腦海。
“嗯?”葉嬌回過頭,緋裙紅花,映照得她白皙的臉頰愈發生動。
“你見過伯父了?”李策問。
“見過了。”葉嬌靠在一棵桃樹上,抬起頭,從花團的縫隙間看天,煩惱消散。
“我們的婚事,”李策試探著道,“伯父怎麼說?”
葉羲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?
因為擔憂葉嬌,所以不準她嫁給自己。
只要想到那一點點他們無法成婚的可能,李策便輾轉反側,心如刀割,難以入眠。
葉嬌摘掉一朵桃花,別在耳后,不明白李策為何這麼問。
是怕父親重新安排嫁妝,或者對婚期不滿嗎?
她覺得那都是小事。
想到這里,葉嬌回答道:“他是我的父親,自然是他怎麼說,我怎麼聽。”
李策轉過頭,清潤的眼眸中,有緩緩凝結的擔憂。
“他不讓你嫁給我,你也聽嗎?”
“不讓我嫁給你?”葉嬌拿著花枝反問,桃花眼中露出清淺的笑。
“怎麼可能?什麼理由?”
李策向葉嬌走來,神情難過:“比如擔憂我力量微小,不能保護你。比如害怕我卷入爭斗,同先陳王的結局一樣。比如——我根本就,配不上你。”
他的聲音沙啞哽咽,說到最后,低著頭滿含內疚,仿佛心中還有千言萬語,卻已經詞窮。
葉嬌背靠桃樹,看他慢慢走近,又說了這麼多,卻隱忍克制得讓人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