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璋的神情中,有幾分毫不掩飾的故意。
他是故意的,故意拖著她問這問那,掐著下鑰的時辰,讓她今晚無法歸家。
為什麼?
因為挨過她的打?因為李策分走了他的權力?或者他同自己一樣,厭惡對方,不想對方好過。
“太子殿下,”葉嬌忍著脾氣道,“可否請你行個方便,借腰牌一用。”
李璋如今已搬進東宮,從這里就能走回去。但葉嬌要回家,必須從宮門出去。
她總不能翻墻跑,被禁軍抓住吧?
想起禁軍,葉嬌向窗外看看。不知道嚴從錚在不在宮里,今晚是不是他值守。
似乎猜到了葉嬌的想法,李璋道:“嚴統領今晚不在宮中,他在禁軍衙署準備交接京都防衛。”
為何交接京都防衛,交接給誰?
葉嬌心中有許多問題,但她覺得當下最重要的,是出宮。
如果這會兒“如朕親臨”的金牌在她身上,她一定會拿出來,閃瞎李璋的雙眼。或者干脆砸在他頭上,讓他明日就得臥床不起,再不能胡作非為。
李璋微微搖頭,向葉嬌走來。
“本宮的腰牌不能外借,”他說著越過葉嬌,跨過門欄,“今晚就辛苦葉郎中,在宮中將就一夜吧。”
葉嬌怒火中燒。
這里怎麼將就?連張床都沒有。宮中防衛森嚴,她出去上個茅房,沒準就被箭射死了。
“殿下!”葉嬌喚了一聲離開的李璋,手中抄起厚厚的賬冊,就準備砸過去。
管他呢!
欺人太甚,打了再說。
……
賬冊朝著李璋直飛過去,駐守在政事堂連廊下的禁軍驟然變色,他們握緊手中的腰刀,沒有上前阻止,目光也不敢離開二人。
禁軍當然知道,襲擊東宮太子,罪無可恕。但也知道,襲擊太子的人是葉嬌。
這個女人實在不同尋常。
她是目前大唐在五部衙門里,唯一的女官;是打斷魏王的肋骨,卻不需要擔責的人;是皇帝明里暗里,都表示看重的未來兒媳。
這會兒上前羈押葉嬌?
算了吧,太子又不是第一次挨她的打。
再說還有權柄日重的楚王呢,還有自己的上司嚴從錚呢,能少得罪就少得罪吧。
幾位禁軍對視一眼,心照不宣地決定:裝作沒看見。
賬冊砸在李璋后背上,“嗵”地一聲,又掉在地上,“啪啪”兩聲。
李璋沒有躲閃。
他自知武藝不如葉嬌,聽到背后的聲音時,已經來不及了。好在距離遠,賬冊又重,卸了幾分力,砸得并不很痛。
李璋怔在原地,轉過身來。
從小到大,他站在最接近大唐權力中樞的位置,看朝廷風云詭譎,多少人傾軋私斗。領略最多的,是“暗箭難防”。
表面上恭維尊敬,卻其實笑里藏刀、暗箭傷人。在滔天權勢面前,父子兄弟之間,也常常包藏禍心。
也就只有葉嬌,每一回,都是這麼明目張膽。說打架,就打架,當面就給你來一下。
看著葉嬌發怒的神情,李璋有些好奇她這樣的人,是怎麼活下來的。
“胡鬧!”李璋的聲音里沒有怒意,只低聲斥責。
四周的禁軍松了口氣,又有些震驚。
太子就這麼放過了葉嬌?
或許這正是彰顯寬仁的好時候,至于報復,來日方長。敢跟儲君作對,不會有好果子吃。
“殿下不讓我回去,”葉嬌道,“我就把事情鬧大,拆了政事堂!”
李璋輕咳一聲,心底覺得萬分有趣。
他讓開半步,讓葉嬌正對政事堂的門匾,施施然道:“你還可以去拆了東宮。”
東宮,那是李璋的居所。
李璋板著臉,眼底卻噙著一絲玩味的笑。這樣軟硬不吃,倒讓葉嬌沒了辦法。
拆政事堂只是恐嚇,葉嬌還沒有放肆到那種程度。至于拆東宮,那麼大的宮城,她一個人也干不了啊。
但今晚就在這里狼狽捱一夜,更不像是她的作風。
想到這里,葉嬌看向一直噤聲不語的禁軍,走過去道:“勞煩這位大哥往御前遞個消息,就說兵部有件要緊事,需要呈報圣上。”
禁軍小心翼翼看一眼李璋,想點頭稱是,又唯恐李璋不允。
往常請見圣上,需要中書批準。但有時候中書下衙,也有過禁軍報到內侍那里,由高福請示的情況。
畢竟中書的最高長官,就是高福。
“怎麼?”果然,李璋開口道,“你這位堂堂兵部庫部郎中,就只會跑到御前告黑狀嗎?告本宮查問賬目,誤了你下衙的時辰?如果是這樣,我看你干脆還是棄官回府,做楚王的賢妻罷了。”
葉嬌一直以為李璋不愛說話,沒想到他這麼擅長罵人。
“對,”葉嬌針鋒相對地罵回去,“微臣就是要既做賢妻,又當大官。太子殿下氣不過——”她的聲音突然停頓,余光掠過遠處靠近這邊的宮燈,勉強辨認出來人,話鋒一轉道,“太子殿下氣不過,難道是不滿圣上賜官給我嗎?”
天底下沒人敢說自己不滿圣上,那是大不敬之罪。
“本宮沒有這麼說。”李璋斷然否認。
“殿下說了還不敢認。”
葉嬌狡黠地笑著,拿出胡攪蠻纏的架勢。李璋一時氣結,喝道:“住口!”
“殿下就是不滿圣上,不如微臣替你傳話吧。”葉嬌說著就要往前走,李璋向她走近幾步,抬手攔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