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怎麼那麼閑?”李璟再次哼了一聲,夾雜著濃濃的擔憂。
“白將軍,”崔錦兒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,“他不是有個兒子嗎?他那兒子,該很開心了。”
白泛兮的兒子白羨魚,此時正駕駛馬車,歡天喜地回家去。
得益于太子殿下的斡旋,父親能回來就任禁軍統領。這個消息,恐怕會讓那些以為父親將要致仕,故而開始捧高踩低的朝臣,驚出一身冷汗。
世人都是這樣的,白羨魚不生氣,他要做的只是適應這個世道,繼而成為強者。
他選對了路。
輔佐太子繼位后,朝中絕對會有他的容身之處。
白羨魚樂顛顛進門。他跳下馬車,發現今日府中比往日亮堂些。把韁繩丟給門房,他忽然又停在原地。
“公子?”門房躬身詢問。
白羨魚僵硬地轉過身,又爬回馬車,拿下來一個食匣。
他提著食匣,向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。
食物雖然吃干凈了,但還需要洗一洗碗碟。他不是邋遢的人。
說不定哪天遇到,還要把食匣還回去呢。
欠著人情,不好。
口中哼著小曲,見管家迎上來。
“母親歇了嗎?”白羨魚問,“昨日我給你的佛經,轉給她了嗎?”
“回公子的話,”管家道,“夫人已經歇了,佛經也已經轉交,您這會兒,要到書房去一趟。”
“書房?”白羨魚蹙眉問道,“去燒書烤火嗎?”
白府的下人再清楚不過,白羨魚最厭讀書,也討厭書房。
這是因為他小時候挨打,都是在書房里。
白羨魚的記憶中,父親回來的次數很少,每次回來,就把他叫到書房問話。三言兩語后,便是一頓痛毆。
如果不是有禁止縱火的王法在,白羨魚早就趁父親不在家,把書房燒了。
他大步流星向前走,管家不得不攔住他。
“公子,老爺回來了。”
“什麼?什麼時候?”白羨魚待在原地,倒吸一口冷氣,下意識就覺得渾身發疼。
不過這回他應該不會挨打了。
他都快二十了,而且這回又立了功。
白羨魚小心翼翼,推開書房的門,恭謹地站立,不敢看白泛兮的臉色,恭聲道:“父親大人,您回來了。”
管家掩門出去,白羨魚抬頭,見白泛兮坐在條案后,臉色發青。
發生什麼了?
白羨魚趕緊道:“父親,兒子剛剛得到消息,圣上這回召您回來,是要您就任禁軍統領。從今往后,您就是十萬禁軍統領,維護京都了!”
回答白羨魚的,只有沉沉的兩個字:“掌嘴。”
掌嘴,自扇耳光,對男人來說,這是比杖責還要屈辱的懲罰。
“父親!”白羨魚急急道,“兒子做錯了什麼?”
白泛兮從條案后走出來,一步步走近白羨魚,抬腳踹向他的肩頭,把他踹倒在地。
“做錯了什麼?”白泛兮厲聲道,“你依附太子,參與黨爭,罪不容誅!”
……
白羨魚不敢起身。
原先父親讓他掌嘴時,他已經下意識跪地。此時又被踹倒,只敢端正地跪好,滿臉土色。
“兒子并非依附太子,”白羨魚懇切地解釋道,“朝中早有人上書,說您暮年將至,即便壯志雄心,也無法繼續衛護劍南道。圣上有意讓您致仕歸鄉,若不是太子殿下……”
“若不是他,”盡管刻意壓低聲音,白泛兮說出的每句話,還是震動白羨魚的耳膜,“你爹我就老死在劍南道了!也不用被你小子插上一刀,好好的,回來蹚渾水!”
“這怎麼是渾水呢?”白羨魚大惑不解道,“禁軍統領,是為國效忠的差事。
您在劍南道多年,也從未叫過苦,腹誹過圣上的安排啊。”
白泛兮被氣得吐氣都不均勻,像被人勒住了喉嚨。
他怎麼生出這麼個傻兒子?
皇帝病重之時冊立太子,若他一心傳位,隨后便會為太子掃除一切障礙。包括某些權重的皇子,某些不服太子的朝臣,某些心懷不軌的宗親。
這種情況下,難免要有人被貶被誅、被牽連下獄。
而若皇帝只是試探太子,心思未定,朝局將更加混亂。其余皇子蠢蠢欲動,為了奪嫡,各種齷齪手段都會用盡。
無論如何,獨善其身比卷入洪流要安全得多。
偏偏白羨魚主動接近太子,尋得好處。如今京都人人都會以為,他白泛兮是個見風使舵、奉承攀附的勢利小人。
白泛兮越想越氣,又知隔墻有耳,有些話只能自己想明白,無論他說多少次,兒子都入不了心。
更或者,“心”這種東西,自己的一雙兒女根本就沒有長。
只有白羨魚自己跌一跤,才明白做父母的苦心。
想到此處,白泛兮忽然舉起手。白羨魚以為自己又要挨打,眼睛下意識眨著,人就要往后躲。
白泛兮卻只是拽正他歪斜的衣領,好讓兒子不那麼狼狽,繼而沉聲道:“從今日起,你做好武候長的差事,不準再去東宮,私會太子。”
白羨魚心里不服氣,嘴上卻只敢答應。
“父親,”他問道,“您用過晚飯嗎?家里還跟以前一樣,過午不食。兒子去喚廚子起來,給您燒幾個菜吧?”
“不用了。”白泛兮擺手道,“旅途疲乏,去燒水吧。”
這是要沐浴。白羨魚連忙答應,離開書房時,他提走了自己帶來的食匣。
白泛兮的目光在食匣上一掠而過,注意到匣頂獨特的陰刻紋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