刻字之前,要先敲一塊金牌。
葉嬌原本想拿銀票去兌幾顆金錠,又想起京都幾家大柜坊,背后都有皇室背景,只得作罷。
這件事不能給任何人知道,知道了,便是殺頭的重罪。
她打開妝匣,拿出許多金頭面。摘掉上面的珍珠、寶石之類的雜物,把做工細致的金釵金簪之類團成一團,放進坩堝。
叫仆人送來爐火,只說要烘烤頭發。
丫頭水雯守著門,葉嬌在屋內煉金子。
飾物漸漸燒成一團金水,撤掉爐火,從坩堝中夾出來,投入水盞冷卻。
過了一會兒,撈出色澤金黃的金疙瘩。葉嬌用手輕輕觸摸,忍不住嘆息道:“可惜了我的金子。”
金子價高,但只有做成頭面,才能打動人心。
接下來就是用鐵錘,一錘錘把金疙瘩敲成金牌。葉嬌一下一下地敲,所謂千錘百煉,便是這樣了。
“咚咚咚……梆梆梆……多多多……”敲打的聲音是遮不住的。
“二小姐在做什麼?需要幫忙嗎?”有仆婦靠近一點,打聽道。
水雯站在院門口,一邊把手中嗑干凈的瓜子皮塞給來人,示意她丟掉,一邊道:“沒什麼,敲木魚。”
“木魚?小姐又不出家,敲木魚做什麼?”那仆婦往內院張望著。
“這不是老爺回來了嗎?”水雯提起老爺,哽咽著落淚道,“二小姐打算敲木魚誦經書,為老爺祈福后,再去拜見。咱們安國公府,總算有盼頭了。”
仆婦捧著一手瓜子皮,還要再問,水雯又遞給她一個水桶。
“打桶水送過來,”她柔聲道,“每誦一冊經書,就要凈面一次,小姐虔誠得很呢。”
與此同時,葉柔院外也有人詢問。
“大小姐一整日都沒有出屋子了,不悶嗎?在房中干什麼啊?”
話音未落,一根手指戳在仆婦額頭,生痛。
葉柔的新丫頭風兒咄咄逼人地罵:“不好好做事,打聽主子干什麼?小姐每日都要看賬管錢,你以為安國公府的錢,是大風刮來的?我看干脆這個月就停了你的月銀,叫你吃飽了撐的天天沒事干!”
仆婦被罵得一聲不吭,一面認錯一面跑。
風兒追了好幾步繼續罵:“咱們府里喜事將近,你們一個個的不知道打起精神,別出去丟人。倒愈發不懂規矩了!都該揍一頓!”
下人被罵得噤若寒蟬,再不敢亂闖亂問。
真是奇了怪了,二小姐煉丹鍛刀炸房子胡作非為,夫人給她一個乖順愛哭的貼身丫頭;大小姐性子柔軟,從夫家回來后,夫人又給她一個暴脾氣的丫頭。
也不知道兩位小姐跟自己的貼身丫頭,合不合得來。
不管下人們怎麼想,半開的窗欞下,葉柔正在凝神刺繡。
葉嬌畫的圖并不難繡,難的是需要琢磨出皇家用物的恢宏大氣,不能露怯。
快馬前往黃河渡口,再順流直下,過一日靠岸上馬。總共不過三日,也便到達晉州。
李策帶來的人并不多,除了幾位隨從,一位御史,便只有太子特地調給他的胡稼。
胡稼三十出頭,個子有些矮,五官長得有些擠,這讓他看起來不夠俊朗。但這人能說會道,喜歡逗別人笑,對著一只螞蟻都能嘮叨半天。
三日的行程中,燕云被他煩得寧肯跟船夫擠在一起,都不住客艙。
但偏偏胡稼這個人,必不可少。
因為葉嬌就任兵部庫部司郎中,便是因為胡稼調離,空出了這個位置。
所以有關臂張弩的事,胡稼非常了解。
御史姓林,單名一個清字。
林清來到晉州,都是因為在朝堂上質疑李策因為葉嬌的緣故,不會秉公辦案。
身為御史,他吵架沒輸過,運氣沒好過。
李璋派他來,似乎絲毫不在乎他會不會被李策為難。
表面上,李策說話溫和有禮,辦事滴水不漏。但林清總覺得,李策很可能會公報私仇。
比如有一次河面上起大風,船身劇烈搖晃,林清抱著桅桿,險些掉進水里去。他呼喊救命,結果李策跑得比他都快,看起來比他都怕死,也盼著他死。
脫險后,林清當面就質疑李策:“楚王遇險,竟然不救老臣性命嗎?”
李策放下手中的碗筷,鄭重道:“你我前往晉州,查問兵器,安撫百姓。死了一個,另一個還能辦事。若都死了,朝廷還需要再派人來。一來一回,就誤了日子,耽誤春耕。本王以為,你我的性命,都不如春耕重要,不如晉州安定重要。”
聽聽,這說的是人話嗎?
“還有,”可能是想把林清氣死,李策又補充道,“林御史已有一妻一妾,本王還沒有婚娶呢。現在死,太可惜。”
林御史臉色發紅大口喘氣。
李策拿起筷子,又想起了什麼,面帶笑意,眼含憧憬道:“不過再有二十三天,本王就要成婚了。”
所以更不能死。
李策看著京都的方向,心中溫暖。
他若死了,嬌嬌怎麼辦?
……
馬車撞進長安城尚未散開的夜霧,在一盞盞燈籠照亮的光暈中,緩緩前行。
大唐京都,起身最早的不光有食肆伙計、販夫走卒,還有上朝官員。
他們佩戴遠游冠或者進賢冠,內穿白紗中單,外披絳紗單衣,腳踩黑靴、腰系革帶,佩飾在繡著復雜紋飾的衣袍間輕輕晃動,反射熹微的晨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