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逸劃掉那些名字,是不想讓魯氏,站在風口浪尖。”
真是老狐貍。
以往搶著提拔自己的族人,現在知道韜光養晦了。
李璋繼續回稟朝事:“兒臣已宣讀圣旨,自即日起,拔擢白泛兮為輔國大將軍,加禁軍統領,兼太子少傅。白將軍候在門外,父皇要見嗎?”
“讓他先去完成交接吧,”皇帝闔目道,“嚴從錚應該也在等著。”
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李璋的心已經提了起來。
皇帝從未像今日這般,賜高官給對方,卻連見都不見。
他已經不信任白泛兮了嗎?
不會。
禁軍統領駐守皇城,只有皇帝最信任、肯交托性命的人,才能榮任。
李璋心中打鼓,面上卻不動聲色。
目送白泛兮離開,他步行走回政事堂。
不知為何,這兩日他在政事堂待得有些久。像是那里有一根線,牽著他,時不時輕輕拽動,扯著他回去。
偏殿的門敞開,兵部庫部司的幾位主事進進出出,忙而有序。
李璋停下腳步,見葉嬌正抬步走出來,她的身邊,站著一個男人。
高大俊朗,身穿禁軍制服,神情肅然,周身卻籠罩著散不去的書卷氣。這兩種氣質重疊在他身上,像是火爐烘烤琉璃盞里的堅冰,有一些引人心疼的易碎感。
這人正是禁軍副統領,嚴從錚。
趁著新上司求見皇帝,嚴從錚來給葉嬌送腰牌。
“聽說你有時做事太晚,不方便出宮。”
嚴從錚總能把對別人來說很重要的事,輕描淡寫說出來,以減輕她的心理負擔。
明明不是不方便,而是若誤了時辰,就根本出不了宮。
“這塊腰牌你拿著,”他似乎唯恐被拒絕,語速比平時快,“把這個交給禁軍,他們就會帶你出去。”
葉嬌沒有拒絕。
“多謝啦!”她瞇著眼笑,桃花眼中盛滿對友人的感激。
嚴從錚離開時,太子李璋故意走回政事堂,沒有打招呼。
不必要的事,他不屑于做。
奏折全部批閱過,桌案上的文書也碼放整齊,帶來的書看完一整遍,李璋站起身,準備離開。
目光掠過偏殿,見葉嬌的上司,兵部尚書宋守節到了。
宋尚書在那里大發雷霆,似乎是責罵葉嬌。
李璋饒有興致地露出笑容,走出門。
別人吃癟他不感興趣,但是葉嬌挨罵,有必要去聽聽。
宋守節的罵聲很悅耳。
“葉郎中你這麼固執,是恃寵而驕,不懂兵部的規矩!”
恃寵而驕,這個詞語倒是很適合她。
李璋看向窗內,見葉嬌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,回嘴道:“大人您如果那麼做,就是公私混淆,不懂大唐的王法。”
宋守節倒吸一口氣,險些昏過去。
他氣得大喊道:“葉羲是你的父親,本官不過是叫你去求他一件事,怎麼就假公濟私了?葉郎中,你這種態度,言官可參你不孝!”
宋守節負氣而去,邁過門欄時,險些摔倒。
雖然李璋就站在門外,卻沒有伸手扶。
宋守節看到李璋,表情不自在地簡單一禮,便快步而去。
偏殿早已沒有旁人,只有葉嬌站在原地。
春日午后的光芒晃入她眼中,那里似乎有一潭漸漸聚集的淺水。
李璋的手指慢慢握緊。
她……哭了嗎?
……
有很長時間,葉嬌都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
若不是涌入殿內的風,慌亂地掀起她的衣袖,李璋簡直都要懷疑那里是一尊雕像。
李璋沒有說話,也沒有離開。
他就站在殿門旁窄小的陰影內,打量不遠處的身影。
葉嬌攥著拳頭,想要發火,卻無處可發。眼中漸漸蓄滿淚水,神情委屈,吸了吸鼻子,似乎要出門,卻忽然轉過身拿起毛筆。
書架側面貼著一張白紙,葉嬌揮動毛筆,三兩下畫出一個人像。
線條簡潔。稀疏的頭發,寬臉高顴骨,臉上還有個大痦子。
很明顯,那是宋守節的臉。
她要做什麼?
用針扎著對方的畫像泄憤嗎?女人就喜歡這些,以為做個小人寫上生辰,扎一扎,罵一罵,就能左右對方的生死。
看來葉嬌也是這樣,愚蠢可笑。
李璋輕哼一聲,便準備轉身,卻見葉嬌抬手撕下那張紙,仔細疊好,放在鼻子上。
巨大的擤鼻子聲響徹大殿。
葉嬌用那張畫著她上司頭像的紙,心滿意足地擤了個鼻涕。然后像是終于報復到對方,笑起來。
她的臉頰和鼻頭都有些紅,臉上的表情仍舊委屈,可清澈明亮的桃花眼卻是笑著的。
短暫的驚怔之后,李璋轉過身,向政事堂走去。
這就是葉嬌的本色。幼稚、無趣、呆傻、心胸狹隘。這樣的人,有什麼好的?
除了那個從小長在皇陵,沒見過世面的李策,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看得上她。
李璋走進政事堂,那里放著官員正衣冠的立式銅鏡。他已經走過去,卻忽然止步,轉過身,看向銅鏡。
銅鏡中映出他的面容。
硬朗的五官,金冠束緊頭發,這些都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。
只是,銅鏡中的他在笑。
笑意像是從心底深處流淌出來,眼底唇角,豐盛得像是換了一個人。
李璋抬起手,心中的震驚無以言表,難以相信鏡子里的人是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