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命喪黃泉的,”李策神情冷峻,仿佛手挽長弓的獵人,自信中蓄積可怕的力量,篤定道,“也可以是別人。”
有權力的地方,就有拍馬溜須的,有見風使舵的。
所以自從葉嬌同上司吵過一架,庫部司的主事官員做起事,都有些漫不經心。
他們怕自己跟葉嬌走得太近,會開罪尚書大人。所以往往剛到下衙時間,即便葉嬌還在做事,他們已跑得干干凈凈。
故而這一日,當御膳房送來葉嬌的生辰面時,除了葉嬌,政事堂里,便只剩下太子李璋。
御膳房也給李璋送去餐食,擺菜時,一個內侍隨口說道:“葉郎中的菜也已經送去了,今日是她的生辰,特地多送一碗面。”
“她的生辰?”李璋抬起頭。
狹長的眼眸中,有一抹暖色。
……
對待下人,李璋向來惜字如金,維持著身為皇儲的高貴。今日突然多問了一句,那內侍滿臉激動,滔滔不絕。
“正是,”內侍諂笑道,“原本奴婢也不知道,結果賢妃娘娘親手為葉郎中做了一碗長壽面。那面粉還是娘娘自己的,說是楚王去年在九嵕山種植麥子,夏季收割后碾磨成粉。前些日子離京,特地送進宮,安排下的。這獨一份的心意,送給未婚妻子過生辰,自然極好。”
李璋很煩嘴碎的下人,但今日他不知不覺,便把這些話逐字聽完。
心底翻滾起莫名的情緒。
“下去吧。”李璋淡淡道。
內侍低著頭恭敬退后,眼睛卻偷偷向上看,觀望李璋的神情。
那張酷似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,和平日沒有什麼不同。內侍不明白自己的主人,為何要他把這件事告訴太子。
他們向來不對付,這個信息有價值嗎?
將要跨過門欄時,一個聲音在小內侍背后傳來。
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內侍連忙轉身跪下:“奴婢沒有名字,姓陳,大家都喚奴婢小陳子,剛從掖庭宮提拔上來的。”
李璋目色沉沉,攪動手中的湯勺,語氣淡漠。
“小陳子,政事堂蚊子很多。你去取兩車艾蒿來,在院子里點燃驅蚊,把這里的各處房舍,也都熏一熏。”
原來是要他點艾蒿驅蚊啊。
小陳子左右看看。
今年的蚊子,春天就出來咬人了?
他領旨下去,沒多久,就帶著艾蒿回來。點在院子里,灑些水珠慢慢陰燃,嗆鼻得很。
葉嬌立刻從殿內走出來。
“你們干什麼?”她手中還拿著筷子,氣勢洶洶。
“回稟葉郎中,”小陳子躬身施禮,頭低得很低,“得太子殿下吩咐,熏香驅蚊。不光院子里要熏,正殿側殿,都要熏一熏。”
葉嬌向正殿看去,見太子李璋就站在廊下,手中握著一本書,在夕陽柔弱的光線下,翻動一頁。
“等我吃完飯再熏。”葉嬌說著轉身。
小陳子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過來:太子是不想葉嬌好好吃飯呢!
他立刻回答道:“還是請葉郎中出來吧,過會兒天黑,奴婢看不清楚,怕點燃郎中的文書。”
葉嬌也明白過來。
這是不想讓她好好吃完這頓飯。
別的可以不吃,思思送給她的面,不能浪費。
面要趁熱吃,趁湯水多的時候吃,才勁道美味。
半刻鐘后,葉嬌站在廊下,喝完面湯里最后一口汁水,把碗放下。
她心滿意足地取出手帕,擦拭唇角,在煙霧繚繞的政事堂側殿門口,詢問內侍:“熏完了嗎?”
第一次見到貴人站著吃飯的內侍目瞪口呆,遲鈍又緩慢地點頭:“熏……完了。”
她真的是安國公府的大小姐嗎?
站著吃面,吃那麼急,吃那麼干凈,總感覺她要當著自己的面,打一個飽嗝。
終于可以坐在食案前用膳,魏王李琛活動著自己的手腕,胳膊,微抬肩膀,感覺渾身舒坦。
只有吃飯這件事,是自己親自吃,才舒服。
餐品清淡,湯勺攪動甜粥,閑適放松。幕僚站在不遠處,回稟朝事。
“白泛兮已與嚴副統領交接完京中城防要務。太子的動作,太快了。”
李琛神情不變,認真吃喝。
“河東道傳來消息,楚王到達晉州,正徹查臂張弩,一切順利。”
李琛微抬眉頭,笑了笑:“順利就好。”
“已經悄悄搜過安國公府,沒找到那枚金牌,想必葉嬌時刻帶在身上。”
李琛沉沉點頭,仿佛看到葉嬌衣衫晃動,露出袖口內的一點黃色。
像是佐餐小菜,幕僚也說了今日宮中的事。
“太子像是對葉嬌極度厭惡,生辰面都沒有讓她好好吃。”
李琛臉上的笑意更濃。
“你不了解本王的二哥,”李琛的眼中充滿鄙夷,“他是個情種。”
“情種?”這個詞語,跟幕僚了解的太子李璋,格格不入。
“那一年父皇命人用細杖,打死司苑女官柳氏。李璋跪著看完刑罰,沒有再說一句求情的話。但是后來,他從被打成肉泥的柳氏身上,摘下環形墨玉,佩戴至今。”
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的細節,幕僚神情微動,嘆了口氣。
李琛饒有興致地想著當年的事,心情愉快。
那時候他就站在湖對面,看李璋跪在湖水邊,一點點洗去墨玉上的血水。
李璋玄青色的衣袍挨到池水,逐漸濕透。一日之內經歷背叛和死亡,他表情木然,仿佛已經死過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