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朝時,白泛兮特地叫住了正默默離開的嚴從錚。
嚴從錚簡單一禮,目如朗星,自謙道:“白將軍今日謬贊了。”
“哪里?”白泛兮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土,忽而又動作僵硬,自嘲道,“在邊關待久了,老覺得隨便一跪,就是一身土。這大明宮,哪里會有半點土塵呢?”
嚴從錚知道他話中有話,卻故意裝作不懂,道:“宮中仆役灑掃勤勉,這里很干凈。”
白泛兮緩緩點頭,有些話,不必說得太清楚。他們并排站在紫宸殿丈余高的臺階上,剛剛露頭的朝陽,給他們的官服鍍了一層金邊。
“嚴將軍年輕有為,”白泛兮道,“可有時候,努力不如知時務。”
“末將不懂。”嚴從錚肅然道。
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應該怎麼做事,他也不需要知時務。他只忠誠于皇帝,只護那麼幾個最親近的人,只此而已。
白泛兮轉頭看向嚴從錚的眼睛,看得意味深長,然后唇角緊抿,揮動衣袖,從容鎮定地拾階而下。
他是看了禁軍的文書記檔后,決定大發善心的。然而也只能點到為止。
觀朝局變化,嚴從錚的日子,不會好過。
晉州各車行賣出去的車,都有不同的輪轂徽記。青峰核對出一家,車只出租,并不售賣。
拿租賃單仔細核對,查出一人用化名租車,至今未還。
“車是在哪里交接的?”
被大刀頂著喉嚨,車行老板很老實。
“城外五里,翠鳥山下。”
青峰收刀,不忘了給車行老板一袋銀子壓驚。
“別怕,”他把銀子塞過去,“記得保密。”
車行老板扶穩自己沒有斷掉的脖子,驚魂未定。拿著那袋銀子,想了想,提醒青峰:“那些人看起來不好惹啊。”
“比大爺我還不好惹嗎?”青峰收刀入鞘,自負地笑笑。
“說不上來,”車行老板攥緊銀子后退一步,“就是……有些陰森。”
“不怕,”青峰對他笑笑,“我幫你把車要回來。”
“我不要了!”車行老板再退一步,躲到門后,下定決心道。
車在翠鳥山下交接,最大的可能,是那里距離藏匿臂張弩的地方,最近。
去搜索前,李策特地帶上御史林清和前任庫部司郎中胡稼。
他們一個是皇帝的人,一個是太子的人,既然跟著來了,就要發揮作用。既然是來監視自己,就不能只在安全的時候出現。
刀山火海,一起闖。
林清仍對李策在船上棄他逃命耿耿于懷。青峰特地安撫他道:“林大人,您就放心吧,這一回絕不把您丟下。”
胡稼的話仍然很多。
“找到馬車了?王爺的動作就是快!讓我想起太子殿下率領西北軍痛打吐蕃時,說早上打,絕不讓他們活到晚上!”
駕車的燕云恨不得塞住耳朵。
“太子殿下打西北軍時,您是庫部司郎中,沒跟著去西北啊。”他一邊揉耳朵,一邊質疑。
胡稼咂咂嘴道:“我是聽說,聽說。”
李策的馬車剛出城門,便有一匹馬全力狂奔,追趕過來。
葉長庚揮動馬鞭,對掀簾張望的李策笑:“出門打獵,怎麼不叫我一聲?”
李策是故意沒有帶葉長庚,他怕有危險。
“我希望你能留在晉州城,”李策鄭重道,“萬一我出了什麼事,城里還有你。”
乍然聽到這句,林清拉住青峰的胳膊:“會出事嗎?出什麼事?”
青峰想起他在朝堂上對李策的質疑,奚落道:“可能是王爺會假公濟私,放走那些亡命之徒吧。”
林清被噎得說不出話,臉漲得通紅,只好詢問葉長庚:“葉郎中!不就是找臂張弩嗎?會出大事?”
剛出城門,現在跳車回去,還來得及。
葉長庚搖搖頭,目光堅毅,斷然道:“只要我在,不準你們出事。”
只要他在,他便會舍命保護。
李策掀開車簾的手有些僵硬,眼眶微紅。
他們兄妹,都是這樣的人。
他強笑道:“沒有那麼嚴重。”
丟失或者私藏軍弩,只要數量不多,就夠不上重罪。
“沒有嗎?”葉長庚猛然轉頭看向后面,官道上一個騎馬的壯漢忽然低下頭,一個挑著扁擔的男人把手伸進袖袋。而遠處城墻上,瞭望這邊的兵丁躲回垛口。
細心,很重要。
“工部水部沒有能打的,”葉長庚道,“我已經捎信給刺史周賜,讓他帶足人馬,看信煙行事。”
“也好。”李策在葉長庚回頭時,已察覺出不同尋常。他的身子坐直了些,把葉嬌的匕首拿出來,見林清面色驚惶,便對青峰道:“給御史大人一把刀。”
“我不要!”林清大叫著,一把厚重的陌刀已經從天而降,掉進他懷里。
馬車拐出官道,在崎嶇不平的林間小路顛簸,走了半個時辰,才到達車行老板說的交接地點。
周圍靜得可怕。
無人,無鳥,無風,只有春季草叢中的小蟲,試探著跳出來。
李策站在馬車外,與葉長庚對視一眼,于此同時,有什麼東西細微作響。
“咯吱——啪!”
那是大唐的弓弩,上膛!
“進馬車!”他大喝一聲,把駕車的青峰推進馬車,他自己也躲進去。
李策玄青色的衣袍避入馬車的那一刻,無數根箭矢從四面八方飛來,“咚咚咚”發出巨大的響聲,釘在馬車上。
“幸虧王爺有遠見,”青峰打掉一根飛入窗子的劍矢,笑道,“早早在馬車四周固定了鋼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