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也到了。
他比周賜鎮定得多,環顧四周,掀開其中一名刺客的面巾,仔細辨認,搖頭道:“沒有活口嗎?”
“還剩下十幾個,逃進山了。”葉長庚回答。
鄭奉安沉沉點頭,請示李策:“微臣以為,應該搜山。”
李策正有此意,鄭奉安勸他回城歇息,檢查包扎傷口,李策沒有答應。
于是青峰和林清留下照顧受傷的胡稼,并且把他送回城中醫治。其余人棄馬徒步,搜索翠鳥山。
午后未時,在翠鳥山最深處,發現一處巨石遮擋的山洞。
移開山石,里面深邃黝黑。
山洞中的涼風,貼著李策的耳朵吹過。幼年時掉落墓道的回憶瞬間鉆入腦海,下意識地,他的身體有些僵硬。
葉長庚點燃火把,上前一步率先進入山洞。
“小心有埋伏。”李策拉了他一把。
“沒有聞到血腥氣。”葉長庚解釋道。
但是即便如此,李策也不放心。
他緊跟葉長庚走進山洞,接著突然站定,指向山洞最深處,沉聲道:“找到了。”
四間進深的山洞,被整理得干凈整潔。最深處的木架上,臂張弩的機括反射火把的光芒,從地面到洞頂,星星點點,幾乎迷亂人眼。
“這麼多!”周賜揉著眼睛,卻在距離弩架十多步的地方肅立,不敢再向前一步。
似乎唯恐碰觸一下,就要跟這些弓弩扯上關系。
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?”他囁嚅著,轉身看向李策,看向葉長庚,也看向自己的直屬上級,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。
李策一臉肅然,葉長庚震驚迷惑,鄭奉安則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洞外。
沒有人回答周賜的問題。
也沒人敢知道,這是怎麼回事。
“帶回刺史府。”李策下令道,“清點數目,上報朝廷。”
這些弓弩,足以組建一支弩弓先鋒軍。
不管是誰,是什麼理由,都是重罪。
大唐東宮的規模和格局,都仿宮城而建,只不過規制略小。
正門為崇明門,與皇宮宣陽門地位相當,為外朝之處。太子在宣陽門內的崇教殿處理朝事,接見官員賓客,也同幕僚議事。
在太子李璋心中,他的幕僚有兩種:皇帝知道的,和皇帝不知道的。
而傅明燭,就是皇帝不知道的。
傅明燭出身不錯,乃丞相嫡子。可因為同葉嬌訂婚后私會情人,被人把馬車抬上御街,惹怒安國公府,退了婚事,皇帝認為傅明燭婚前悖禮失德,罰他終身不得參與科舉、不得蔭襲、不得舉薦做官。
傅明燭的官路雖然被堵死,但他在京中交際廣泛,投靠到李璋這里。李璋買丞相的面子,也看重傅明燭做事不擇手段,漸漸重用起來。
但似乎今日,傅明燭匯報事情,有所保留。
“兵部查出了一些事情,對太子殿下不利。”
距離明日早朝,還有一整晚的時間。但兵部將要匯報的東西,已經被傅明燭拿到手,送進東宮。
李璋接過傅明燭遞上來的東西,凝眉不展。
“屬實嗎?”
“應該屬實。”傅明燭道,“雖然卑職不知道是誰在栽贓陷害,但她既然查出來,就會報給兵部侍郎。姜侍郎只要收到這個消息,便會在明日早朝呈報。”
等到了那個時候,即便太子側坐御案,也攔不住。
朝臣會知道,皇帝也會知道。
一年來,傅明燭幾經歷練,漸漸老成持重。
他退后幾步,等待李璋的決定。
李璋緩緩抬頭,看著傅明燭的表情,饒有興致地笑了。
“傅公子,你跟之前不一樣。”
傅明燭俊朗的臉上神情僵硬:“沒有……吧?”
“以前你會說,”李璋道,“唯有滅口。或者,知道對方什麼把柄,借此壓制便好。但這一次,你一句話不說,并且在擔心。”
傅明燭不自在地僵笑,接著揚了揚衣袖道:“殿下多慮了,我和葉嬌那點舊事,早已無人在意。卑職只是擔心事關楚王,不好動手。”
“那便不要動手,”李璋起身,負手而立,“她查出來的,就讓她報。讓他們傳本宮旨意,明日京中五品以上官員,均可參加朝會。本宮倒要看看,她敢不敢親自來說。”
葉嬌原本是不想去的。
不是不敢,是春日乏困,想睡懶覺。
但葉嬌把自己查出的事報給姜敏,姜敏便告訴她說,此事干系重大,需葉嬌一同呈報。
“你放心,”姜敏安撫她道,“你是代表兵部,是為國為民,不用懼怕太子。”
所以第二日早朝上,兵部說有事啟奏,李璋微微偏頭,在百余朝臣中,找到了那個緋紅的身影。
今日的葉嬌,看起來仍那麼無畏和倔強,仿佛大明宮是她家的,絲毫不怯場,也不擔心自己那顆極度漂亮的腦袋。
她大步流星走到大殿正中,跪下道:“微臣查明,太子殿下率西北軍攻打吐蕃時,丟失臂張弩三百一十七件。”
與此同時,晉州山洞里的弓弩,也已經清點完畢。
“回稟殿下,”青峰謹慎道,“算上大槐樹村村民手中的弓弩,一共是三百一十七件。”
準確無誤。
……
李策接過一張弓弩,撫過彎曲的弓身,筆直的弩臂,冰涼的弩機,再輕輕翻轉,找到一行篆體銘文。
“九年軍器監造工安配玉門。”
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些銘文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