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屈膝施禮。
“快起來。”李嫻雅扶住她,“下回見面,就要喚我姑母了。”
剛聊了兩句,舒文已經走出來,她的肩頭擦過葉嬌的胳膊,假裝無意,重重地撞了葉嬌一下。
幸而葉嬌身子結實,才沒有異樣。
“舒文!”李嫻雅拉住舒文,低聲斥責,“殿前失儀,你怎麼回事?”
舒文甩開李嫻雅的衣袖,掩面哭泣,一路小跑飛奔下臺階。
“你慢點!”李嫻雅又急又氣,匆匆地對葉嬌點頭,便抬步追了過去。
葉嬌輕輕呼出一口氣。
李璋又在她旁邊陰陽怪氣。
“本宮說過,是因為你。”
葉嬌煩不勝煩,在心中把今日奏報的內容,又回憶了一遍。待會兒到了皇帝面前,一定要把西北軍的事,一字不漏告訴皇帝。
只有李璋被治罪,她心里才能舒坦些。
這麼想著,葉嬌隨內侍步入紫宸殿。可是才剛剛跪下,便聽到李璋率先開口。
“兒臣給父皇請安,父皇今日可曾好一些嗎?”
“兒臣還要請罪,今日穿著宮外常服覲見。是因為剛才跟葉郎中起了爭執,被葉郎中潑了一身的菜湯。”
葉嬌抬起頭,看到皇帝從軟榻上坐起來,探尋的目光瞧向自己。
完了。
葉嬌心里道。
李璋這個王八蛋,惡人先告狀。
……
潑你菜湯,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嗎?滿桌子的菜不讓我吃,還戲弄人,最后甚至敢伸手,想打我的臉?
但是男女之間,有些事說出來,反而讓人懷疑,有什麼彎彎繞繞。
葉嬌低垂著頭,等待皇帝發怒,心念電轉,思索如何解釋。
可令人意外的是,皇帝竟是責問起李璋。
“太子是三歲小孩嗎?”他嚴聲道,“被潑菜湯?朕睡個午覺,你們在偏殿不好好吃飯,卻打起來了?打完還告狀?”皇帝說著說著,無奈地搖頭,“且不說你是儲君,這個月月底,你就是葉嬌的大哥了。”
最后這句話,頗有些語重心長。不像高居深拱的皇帝陛下,倒像是哪一位族人眾多的家翁。
葉嬌心中警醒,突然明白過來。
太子是個聰明人,他故意在偏殿惹出那樣的亂子,又主動告訴皇帝他們起了爭執,是提醒皇帝,他和葉嬌,曾經有過齟齬。
那麼葉嬌關于臂張弩的調查,就有可能是公報私仇。
所以葉嬌接下來的呈奏,便有待懷疑了。
皇帝接過高福遞來的茶水,吹開浮葉喝了兩口,才詢問葉嬌:“說吧,小九不在,誰欺負了你,朕為你撐腰。”
葉嬌心中溫熱,額頭垂得更低。
有那麼一刻,她甚至不想說了。說出來,太子被罰,皇帝也會生氣傷心。萬一皇帝當場氣死,實在可憐。
她在心底嘆了口氣,掙扎一瞬,還是開口道:“微臣潑太子菜湯,是因為微臣查出太子統率西北軍時,遺失臂張弩三百一十七件。出了這麼大的事,太子還有心吃飯,實在可氣。”
“臂張弩?”皇帝放下茶盞,原本溫和的臉,瞬間冷若冰霜。
軍械,是關系到朝廷統治穩固的大事。
“兒臣一無所知。”李璋跪在地上,無辜中透著納悶。
“這些遺失弓弩,”皇帝道,“同晉州反民拿的那些,有關嗎?”
“微臣正要請示陛下,”葉嬌道,“是否發文向晉州刺史府求證?”
“發!”皇帝看一眼李璋,堅毅的神情里,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心事,“此事事關重大,萬勿懈怠。”
葉嬌在心中松了口氣。
皇帝沒有責怪潑李璋一身湯的事,那下一回,干脆把飯扣他頭上吧。
說完這些話,皇帝咳嗽起來。
“這兩日,”他看向李璋,沉沉道,“不要遠去。”
不要遠去?意思是不能出城,還是說連大明宮都不準出了?
葉嬌疑惑地偏頭,便見李璋叩首道:“兒臣朝事繁忙,寸步不離紫宸殿。”
“不,”皇帝清了一聲嗓子,止住咳嗽道,“臂張弩案與你扯上關系,朕不能視而不見。你禁足東宮,事情調查清楚前,就不要出來了。朕會另外差人,協理朝政。”
一句話,剝奪了太子的權柄和自由。
葉嬌心中震動,偷瞧李璋一眼。
他的神情依舊恭謹溫馴,平靜的眼眸像被馴服的馬匹,垂首道:“兒臣謹遵父皇旨意。”
此時高福突然上前,在皇帝耳邊,不知說了一句什麼。
皇帝眉心微蹙,示意李璋離開,同葉嬌單獨說話。
他開門見山道:“你同嚴副統領,有舊?”
“有舊”二字,實在深奧得很。
想必之前臺階上發生的事,皇帝已經聽說,并且推斷出舒文拒絕賜婚的原因。
這大明宮里發生的每一件事,都逃不過皇帝的眼睛吧。
雖然清清白白,但葉嬌耳垂發燙,神情也有些不自然。
“我們是故友。”她承認道。
皇帝并未追問,以免葉嬌覺得難堪。他只是抬眸道:“故友,以后也是嗎?”
以后也是嗎?即便他不惜損毀你的名節,借此惹怒舒文,拒絕婚事。
在皇帝眼中,葉嬌是瀟灑果斷,干凈利落的人。嚴從錚沒有挨打,他實在是難以理解。
難道就朕的兒子便宜,可以隨便打嗎?
“以后……”葉嬌猶豫著,面容緊張,心中五味雜陳,身體沉重如鉛。
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,她都已經覺得,她和嚴從錚不是朋友了。
那是同傅明燭訂婚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