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第二日,事態陡轉直下,眾人如遭晴天霹靂。
大槐樹村的村民徒步兩個時辰跑到州府衙門,衙門大門卻遲遲不開。拖到傍晚,心急的村民忍不住砸門,長史才率領差役出來解釋。
村民被告知,昨夜牢中出了大事,還沒有調查清楚,所以不能讓他們把人接回去。
“什麼事?難不成州府說話不算話嗎?”
“對啊!說好了讓我們接走,這會兒又找什麼借口?”
來接兒子的老人吐沫橫飛地責罵,而抱著孩子的女人們,則一邊安慰哭鬧的幼子,一邊小心往前擠。
“今日不讓接了?什麼時候能接?”
“求求官老爺,讓我們接回去吧!”
長史被推搡拉扯,無數雙手拽住他,許多張臉湊到他臉上。衣衫被撕碎,鞋子被踩掉,看著一張張焦急的面孔,長史情急之下喊道:“全都死了!接什麼接?”
這句話喊出來,州府衙門外剎那間寂若無人。
長史看著張口結舌的百姓,才把事情和盤托出。
就在昨夜,晉州監牢中的百余囚徒,死得一個不剩,死狀可怖。
原因已經查明,是有人在牢飯中下毒。
但毒是誰下的,為什麼,則沒有查出來。
所以今日就算接,也只能接回去尸體。
短暫的震驚后,州府衙門外哀嚎一片。
百姓才不管毒是誰下的。
你說我們私藏軍械,聚眾斗毆,我們認了。你把我們家人打得半死不活、奄奄一息,我們也認了。可昨日你才說他們無罪,讓我們接走,今日竟然全都死光了?
他們不是“百余囚徒”這樣冷冰冰的數字,他們是我們的兒子、丈夫、父親。
他們是活生生的人,沒有罪的人!
就因為官大一級壓死人,你們就能胡作非為,視人命如草芥?
你們不是府衙,你們是閻羅殿!
“砸了這個閻羅殿!”
百姓一擁而上,推倒長史,從他的身體上踩過去,沖入州府衙門,尋找監牢,也尋找家人的尸骸。
停尸房甚至沒有地方擺放尸體,所有死者,都原樣不動,躺在監牢里。他們身體僵硬,早已斷氣多時,嘴邊還殘留白沫或者嘔吐物。
而刺史周賜,正瑟縮在一里外楚王李策下榻的宅院,哭喪著臉,神情崩潰。
“這到底是為什麼?”這句話,周賜已經念叨一整天,重復三百次。
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也在。
他神情冰冷臉色鐵青,搖頭道:“從來沒有一個人,敢狂妄到這種程度。也從來沒有一個刺史,像你這般昏聵無能!”
都是同僚,雖然官職有別,但平時說話,還是會給對方留些面子的。但今日鄭奉安正在氣頭上,罵得很難聽。
“微臣愿意到大理寺請罪,愿意革去官職流放煙瘴之地,但微臣想死得明明白白!這到底,是怎麼回事啊?楚王殿下,您倒是說句話!”周賜說著說著,已落下屈辱羞憤的淚水。
坐在書案前的李策抬起頭,神情微冷,和平日沒什麼不同。只是那雙秋潭般幽深的眼眸中,蓄積摧枯拉朽的風暴。
他合上面前的輿圖,沒有回答周賜的問題,反而看向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。
“目前河東道的府兵,有多少?”
聽李策突然詢問兵馬,跪坐蒲團,瞪大雙眼等著寫奏折的御史林清,張了張嘴。
“楚王殿下,”他問道,“就那麼點百姓,不至于用兵馬鎮壓吧?”
“不是鎮壓百姓,”李策的右手握了握,仿佛要握緊一把刀,“是北邊,長城北邊,突厥。”
“突厥?”鄭奉安上前一步,謹慎道,“突厥近日,沒有異動。”
“凡有內憂,必生外患,”李策沒有過多解釋,他囑咐鄭奉安道,“請大人調派府兵北防,務必守衛長城,免生變動。”
“那晉州呢?”鄭奉安問,“晉州怎麼辦?”
“晉州的事很復雜,”李策眉頭不展,卻并未驚慌失措,“請大人調命一萬府兵,在晉州城外設防。我會親自去安撫百姓,也請諸位大人一起。人死不能復生,但殺人者,必須償命。”
只是說殺人償命,并沒有憤怒落淚,也沒有什麼心疼可憐的表情。林清呆呆地看著李策,懷疑這人是塊冰石頭。
也太鎮定了。鎮定得像是知道敵人是誰,該如何擊破。
這樣的人,不該做一個奔走朝事的王爺。應該到戰場上去,殺伐果決、鐵血無情。
李策說完便站起身,率先走出去。玄青色的衣袍間,白色的玉佩和金色的墜子碰撞在一起,“叮”地一聲,雖然輕微,卻露出金石相撞的凌厲。
鄭奉安緊跟李策,垂頭向外走,冷峻的臉上,有幾分驚亂。
周賜抹了一把淚,同樣走出去,口中還在念叨:“本官的百姓啊,可憐的百姓啊。”
“他在做什麼?”林清沒有去,他眨了眨瞪得有些干澀的眼睛,問青峰。
“預熱呢,”青峰回答道,“為了待會當著百姓的面,嚎一嗓子。”
林清嗤之以鼻地搖頭,想好了奏折的內容。
辦事不力假仁假義,大唐怎麼有這麼蠢笨的官員?參他一本!
正如兵部侍郎姜敏所說,整個政事堂,官職最低的官員,便是葉嬌。
但是出乎意料,沒人指揮葉嬌端茶倒水。
那些事都是幾個初進政事堂的四品官員在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