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兩個姓魯的特別勤勉,壺中總有溫度適宜的茶水,點心瓜果放在瓷盤中,哪個官員咳嗽一聲,他們便立刻送上潤喉姜糖。
想一想,他們在自己衙門,也是坐等伺候的,便覺得可貴。
魏王李琛也好相處。
見葉嬌第一面,他便笑著捂住自己的肋骨,開玩笑道:“本王的傷已經長好,葉郎中還要切磋嗎?”
葉嬌雖然討厭他,但看他不找麻煩,也便松弛了些。
只是這一日,有位官員不小心打翻了滿滿的茶壺。
水流像潮水般洶涌而至,從桌案上傾瀉而下,灑了葉嬌一身。
下意識地,葉嬌的手探入衣袖,摸到那塊方正金牌。
耳邊響起大臣們的聲音。
“葉郎中快去換一套干凈衣服吧。”
濕成這樣,的確不能穿了。
葉嬌快步向外走去,詢問政事堂外面侍立的宮婢:“有哪里方便烘烤衣服嗎?”
“有,請葉郎中隨我們來。”
宮婢很熱心。
……
離開政事堂,走了沒多久,宮殿從雄偉壯麗,變得清雅優美。轉過甬道,走上十多層的臺階,宮婢推開殿門,對葉嬌施禮。
“請葉郎中在此換下衣服,奴婢會烘烤熨燙過,再送回來。”
葉嬌走進去,見四周門窗緊閉,數扇屏風巧妙地分隔空間。一邊放著羅漢床、矮幾蒲團,一邊放著未點燃的爐火。兩副衣架立在爐火旁,看來經常在此烘烤衣服。
“旁邊不遠是太液池,”宮婢解釋道,“貴人們有時游湖戲水,濕了衣服,都是在此處烘烤。”
葉嬌放下心,褪去外衣、中衣,只穿著薄薄的里衣,挪動屏風遮擋身體,把衣服遞出去。
“請葉郎中稍等。”
纖細的手指伸進來,接走衣服,殿內很快聞到獸金炭燃燒的松枝清香。
葉嬌安心等待,手中握著那個黃色布袋。布袋有些沉,里面裝著的不僅有金牌,還有葉嬌復雜的心事。
能進政事堂做事的人,都應該很細心才對,所以那壺茶水,不該倒在桌案上。
他們為了什麼?為了自己這塊“如朕親臨”的金牌?
葉嬌貼近屏風,透過窄小的縫隙,看向外面。
宮婢正為她烘烤衣服,手指翻動衣襟間,假裝無意,在袖口內翻找。見一無所獲,她們看向對方,悄悄用手指比劃著什麼。
葉嬌的心砰砰亂跳,身體僵硬,下意識握緊金牌。
正如高福警告的那樣,京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麼安全。圣上贈送金牌給她,大有深意。
可圣上還好好的呢,那些人已經瘋狂到要搶奪金牌了?
“如朕親臨”的金牌,可以用來做什麼?不管他們要干什麼,皇帝一句話,便能壓下來。
所以他們,要用在京外某處。
葉嬌打開布袋,仔細看了看。
很像,她做得很像。起初葉嬌想敲打出來,但是發現坑洼不平,于是學著做了個模具,澆金水進去,大小厚薄,和真的一模一樣。
她書法不好,為了刻出那四個字,反復多次,一直到足以以假亂真,才丟掉磨破手指的鏨刻工具。
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。
躲過了這一日,他們還會有別的手段。
兄長常說做事要細心,李策又是多謀善斷的人,如果他們在,會怎麼樣?
會……會故意露出破綻,以便引蛇出洞。
外面的婢女顯然也在想別的法子,其中一人拿出一個棕色的小瓷瓶,打開瓶蓋,做出捏鼻子的動作。
對面的宮婢立刻點頭,同時后退一步。
那是什麼?
葉嬌心中震驚。
是迷香嗎?
這是大明宮,他們竟要用這麼下作的手段?
葉嬌后退一步,捏緊鼻子。
“快讓開!爺的衣服濕了。”
突如其來,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。
那聲音雖然語意嚴肅,但卻清澈如碧、撩人心弦,像琵琶樂音奏到婉轉處,清亮優美。
自稱“爺”,必是某位皇子。
“麻煩攔住他。”葉嬌揚聲道。
這聲音打斷了準備下藥的婢女,她們出聲阻擋。
“請六殿下到偏殿稍候,殿內有人。”
六殿下,也便是六皇子李璨。葉嬌曾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他,他身材瘦削、皮膚白皙,五官清朗俊逸,常穿一件雪青色圓領長袍。
那是一種近似于粉紅,又略略偏紫的顏色,因為太過柔嫩,還曾經被皇帝斥責過一次。
他來做什麼?
難不成這些人除了要偷金牌,還要敗壞她的名聲?
“衣服呢?”驚亂間,葉嬌計上心頭,慌張地喚道,“你們快進來幫我穿衣。我怎能讓六殿下等在外面?春寒料峭,萬一凍壞了殿下怎麼辦?”
宮婢立刻應聲,帶著幾分將要得逞的驚喜,跑進屏風。
衣服已經烤到半干,葉嬌伸開胳膊,由著宮婢幫她穿衣,再細細系緊衣帶。
黃色的袋子被她放在身邊桌案上,她匆忙而慌亂,似乎已忘了這塊金牌。
衣衫很快穿好,葉嬌扶正官帽,大步向外走去,她邁出屏風,走到殿門處,就要拉開門離開,可宮婢又在身后喚道:“葉郎中,您的東西。”
葉嬌轉過身,宮婢捧著黃色的袋子,乖巧地雙手奉上。
葉嬌怔在原地,手臂僵硬地抬起,千頭萬緒從心中掠過。
竟然……
不偷嗎?
她明明故意想留下的。
讓他們偷走,看看他們想做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