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福扶著皇帝起身,為他擦干身子,換上衣袍。
皇帝扶著林奉御的手,緩緩走到床邊。
自從葉嬌正對面的屏風被高福推倒,她就主動挪到另一邊,以免看到屏風后不該看到的場景。
畢竟圣上在泡澡,她跪在這里,已經有些尷尬了。
反正事情已經由大理寺卿匯報,她落了個清閑。不過皇帝險些溺亡,這件事還是讓她擔憂不已。
她靜靜聽著里面的動靜,聽皇帝發怒,李琛解釋,汪晨明小聲稟告,傅謙連連冷哼好幾聲,打斷汪晨明的話。
過不多時,傳來皇帝的聲音。
“傅謙,你與其冷哼,不如說說你的想法。”
“微臣認為這是誣告陷害!”傅謙沉聲道。
“兵部呢?”皇帝道,“兵部尚書宋守節,也認為是誣告嗎?”
“宋守節被汪寺卿氣暈了,”傅謙道,“來的是庫部郎中葉嬌。”
皇帝突然咳嗽起來,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,最后高福驚叫一聲道:“圣上,這是——”
“這是血。”皇帝倒是波瀾不驚。
……
從皇帝開始咳嗽起,葉嬌便緊張起身。
她心中擔憂,又無法靠近,隔著屏風,向前好幾步,直到身體貼著屏風的邊,聽到皇帝說是血,才驚叫一聲。
“圣上!”
殿內仍在低咳,咳嗽的人勉強壓制身體里向上翻騰的氣血,過了許久才漸漸安靜。皇帝的聲音仿佛是從破舊的口袋里漏出來的。
“兵部來了葉嬌?”他含糊不清道,“那麼兵部自己,也承認……有人協助太子藏匿兵器?”
殿內幾人都沒有回答。
如果兵部承認,宋守節就不會暈過去了。
“葉嬌。”皇帝沒有理會其他人,他在內喚了一聲。
葉嬌慌忙下跪。
“請圣上息怒,請圣上愛惜身子。”
她的聲音有些哽咽,透著心底的難過。
皇帝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朕且問你,藏匿兵器,如何判罰?”
他的聲音明明不大,卻響徹大殿四處。
大理寺卿就在屏風內,卻不知他為何詢問葉嬌。
葉嬌猶豫一刻,清聲道:“《唐律》第十六卷,私藏弓弩五張或鎧甲三副,判處絞刑。”
“不錯,”皇帝道,“絞刑。所以政事堂、大理寺和兵部,是要合謀絞死朕的嫡子嗎?”
這一聲質問如天崩地裂,裹挾雷霆之怒的氣勢,驚得殿內“咚咚”幾聲,臣子惶恐叩首,高呼不敢。
然而皇帝并沒有繼續責備他們。
因為皇帝的身體向后倒去,牙齒緊咬嘴唇緊閉,就這麼,昏迷不醒了。
殿內比之前還要混亂,高福沖出來,命人去請皇后娘娘,請皇室宗親,請幾位重臣侍疾。
葉嬌抓住高福的衣袖,臉色慘白,淚水蓄于眼眶,問道:“圣上!圣上怎麼樣了?”
“老奴……”高福反手握住她的衣袖,流著淚咬牙道,“老奴不知道啊。”
內侍宮婢慌忙穿梭、太醫惶恐奔走的大殿內,高福的手不動聲色地握了握葉嬌的衣袖。
那里藏著一塊金牌,冰涼堅硬。高福眼中似有千言萬語,嘴唇顫抖臉色慘白,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。
一日之內,朝中局勢瞬息萬變。
大理寺查實太子私藏弓弩,皇帝暴怒之下昏厥不醒,由于太子奉旨幽禁東宮,整個朝廷,落在魏王李琛手上。
京都人心惶惶。
無數人心中浮現那個想法:“如果皇帝駕崩,由誰繼承帝位?”
太子嗎?
太子可是犯了私藏違禁軍械的重罪,如果皇帝沒有昏倒,要麼廢太子,要麼就絞死他了。
除了太子,還有一位皇后生的嫡子。那麼,是五皇子趙王李璟?
似乎也不太可能。因為李璟像一個縮頭烏龜般,好幾日沒有露面。而且聽說他天性蠢笨,沒讀過幾本書。
那麼,按年齡數,三皇子李璉?
那位還在守陵,京都出了這麼大的事,竟也沒有回來。
如此看來,就只有魏王李琛了。
他仁孝純正,原本默默無聞,如今監國輔政,做得也很不錯。
但是,別的皇子會答應嗎?
且不說支持太子的朝臣有許多,就說楚王李策,可是身為輔政皇子,在晉州辦案呢。
他,會回來搶奪嗎?
“兵部這是在跟大理寺搶奪囚犯嗎?”
朝堂上,大理寺卿汪晨明義正言辭,緋色的衣袖因為情緒激動,如水波般抖動。
面對汪晨明的質疑,葉嬌照樣想找個地方躲起來。但這里是大殿,無數雙眼睛盯著她,她只能站得筆直,一動不動。用某種僵硬的回應,表明自己的立場。
只不過因為圣上昏厥時她也在場,就被李琛命令參加朝會。
葉嬌很清楚,這是讓她背黑鍋呢。
但她沒有躲避,她來了,而且在朝臣質疑大理寺審訊結果時,葉嬌開口說話。
官職最低的她舉起笏板,說出了別人不敢說的話。
“據下官查證,西北軍虎賁校尉王伯堂,曾因在吐蕃戰事中作戰不利,被太子殿下連降兩級。這樣的人,太子殿下怎會視為心腹,差遣他轉移弓弩呢?”
“葉郎中是什麼意思?”側坐御座的李琛臉色溫和,沒有說話。可大理寺卿汪晨明有些跳腳。
“下官的意思是,”葉嬌道,“大理寺可查,我兵部也可查,就請把王伯堂交給兵部,讓我們也問幾句,一并記在案卷中。”
還從來沒有過兵部問案的前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