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長庚深吸一口氣,道:“所以破局的關鍵,還是要揪出下毒的人。若說李琛在晉州的同黨,則非鄭奉安不可。”
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,娶了魯氏的女兒。
而魯氏,是李琛的母族。
李策搖頭道:“不只鄭奉安,這里的每個人,都不能相信。”
然而葉長庚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等。
他重重拍一把橫刀,神情憤怒。
“九郎且等著,無論是誰,我給你揪出來。”
葉長庚大步離去,那張寫著“西北”“李琛”“蒲州”的宣紙,被李策拿起,投入火爐。
紅色的火苗沿著紙張攀爬而上,最先燒到的,是“西北”二字。
西北。
李策微微凝目。
葉長庚說,李琛勾結西北刺客。魏王的人脈,還真是廣博。
火焰照亮李策的眼睛,他注視逐漸燃盡的宣紙,突然呼喊道:“青峰!”
“殿下!”青峰是和林鏡一起出現的。
“你們去把葉郎中追回來!”李策道。
青峰還要問什麼,林鏡已經像一只受驚的野兔,迅速向院門躍去。青峰吃了一驚,不再多問,確認帶著兵器,便也消失在院門口。
李策在院內踱了兩步,便也走出去。
只不過他是走向相反方向。
葉長庚徑直來到晉州府衙。
他知道近路。只需要把馬拴在晉州府西北角院墻外,翻墻進來,就能神不知鬼不覺,繞路到晉州監牢。
這里如今只關著三個人。
葉長庚已經來過很多次,也已經審問過涉案牢頭、差役和伙夫。
他們只會說冤枉,即便遭受拷打,也絕不承認是自己下毒。
葉長庚這一次來,沒有詢問,而是告訴這三人,他的調查結果。
“本官真是蠢笨,”他搖著頭,面露嘲諷,“一直以為下毒是為滅口,今日問過楚王才知道,原來是謀逆,是誅九族的大罪。”
被拴在木柱上的三人齊齊抬頭。
因為傷情不同,他們抬頭的角度也不太一樣,但是葉長庚注意到,這些人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,都要更加恐懼。
誅九族,除了他們要死,他們的父母、兒女、妻子甚至是族親們,也要全數被誅。
如果是那樣,想要保守秘密換來家人的安寧,就不可能了。
“你們不知道嗎?”葉長庚正色道,“這里有人跟京都皇子聯手,想要把晉州搞亂,謀逆奪位。唉……”他嘆了口氣,道,“你們真是忠心,要賠上全家性命,也不肯交代。是為了砍頭以后,享受誰的供奉祭拜嗎?”
葉長庚說完這番話,監牢比往日還要安靜。
牢頭軟軟地掛在木柱上,干裂的嘴唇張開,崩潰道:“卑職的確是冤枉的,冤枉……”
做飯的廚子瞪大眼睛,失智般喃喃自語:“誅九族,誅九族?誅……”
只有那個送飯的差役,目光躲閃,神情驚疑不定。良久,才開口說話。
“葉郎中,真的不是我們下毒,我們……我們是冤枉的。那日——”
他猶豫著,似乎無法下定決心,渾濁的雙眼左右尋找,不知在找些什麼。
“那日怎麼了?”葉長庚上前問道。
差役緊盯葉長庚的臉,仿佛要從這張臉上,看到某種可以活命的希望。
“你能,救我們嗎?”他聲音顫抖,說到最后一個字,幾乎聽不見。
“那要看你說什麼。”葉長庚語氣溫熱,并不急于承諾,也不嚇唬威逼。
不知是哪里鉆進來的風,掀起地牢內的灰塵。
“那日,我在送飯路上,遇見——”差役的聲音戛然而止,這次打斷他的,是進入監牢的一個身影。
那是晉州刺史周賜。
在京都找西北人,最方便的方法,是食肆。
若那西北人身份高貴,晉州城能供她挑選的食肆酒樓,不超過三家。
有誰,在一個月內頻繁買過吃食,卻并不在店內吃,而是外帶?
外帶去了哪里?
有送餐上門過嗎?
李策猛然推開客棧的門,里面空空蕩蕩,早就沒有人影。
客棧老板戰戰兢兢道:“那兩位姑娘從來沒有出過門,只有一個老仆給她送飯。”
他打量著李策的面容。眼前的這位公子,單看他的衣飾裝束,便知不凡。再看他的神情姿態,便知不好招惹。
李策在屋內走了一圈。
整齊的被褥、干凈的桌案,無論如何,那些人都不像是狼狽逃竄的。
他走到臨窗的位置,拿起桌案上的茶碗。
茶碗干干凈凈,但如果仔細聞,能聞到奶汁和茶的味道。
李策想起太子登基大典后,葉嬌陪他驗看軍器監縱火死者時,說的話。
——“我只是覺得這工匠的長相,有種說不出的奇怪。”
葉嬌從小長在京都,番邦各國的人見了個遍,早就見怪不怪。
她覺得奇怪,是因為,縱火那人,是吐蕃人。
吐蕃,大唐如今西北方的勁敵,在晉州。
晉州府的監牢里,葉長庚還在耐心地等待差役,說出他的敵人。
可那差役看到周賜,便緊咬牙齒,竟是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。
在葉長庚眼中,周賜是一個窩囊、笨拙又昏庸的人。
“周刺史先回避吧,”葉長庚道,“本官還要在這里待一會兒。”
見到頂頭上司,牢頭開始求救。他每次都求,但周賜每次都表示自己鐵面無私。在這一片喧鬧中,葉長庚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。
極輕,輕得像是一些深夜潛行的野獸。